后山的震动持续了三天。
每天清晨,我都能在院子里发现新的\"礼物\"——有时是一把沾着露水的蓝莓,有时是几根捆着红头绳的草药。最奇怪的是第四天,门口摆着个柳条编的小笼子,里面关着只通体雪白的山雀,脚踝上系着铜钱。
\"是山信使。\"刘婶脸色发白,\"我奶奶说过,白雀上门,不是大喜就是大丧。\"
我解开笼子,山雀却不飞走,反而跳到我肩上,啄了啄我脖子上的铜钱串。它的眼睛黑得发亮,瞳孔里竟映出七个小小的人影。
当天下午,考察队强行进了后山。我远远跟着,看见他们用仪器在矿洞前扫来扫去。那个金丝眼镜教授尤其兴奋,指着仪表盘上狂跳的指针大喊:\"就是这里!绝对有战国祭器!\"
突然,所有仪器同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教授刚凑近洞口,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掀翻在地。他的金丝眼镜摔碎了,镜片扎进眼眶,鲜血糊了满脸。
\"眼睛!我的眼睛!\"他满地打滚,\"有东西在挖我的眼睛!\"
考察队乱作一团。我站在树后,清楚地看见有七双半透明的小手从洞中伸出,正疯狂地抓挠教授的脸。更诡异的是,他伤口流的不是血,而是蓝色的黏液,和井水里的一模一样
当晚,村里召开了紧急会议。新来的乡长拍着桌子说要封山,却被一阵阴风吹灭了油灯。黑暗中,大喇叭自己响了,传出沙沙的杂音。
\"……孩子们饿啊……\"一个女声幽幽地说,\"二十年了……该开饭了……\"
是阿玲的声音!
村民们吓得四散奔逃。我追着声音来到广播室,发现设备根本没通电,而操作台上放着个陶罐,里面是七颗沾着蓝莓酱的乳牙。
\"七斤。\"
我猛地转身。囡囡穿着沾血的白大褂站在月光下,听诊器挂在脖子上,怀里抱着小黑——它现在大得像只小老虎,黄眼睛在黑暗中发着光。
\"矿洞最深处有口青铜鼎,\"她声音轻得像风,\"里面煮着七个孩子的魂魄。现在鼎要开了。\"
我胃里一阵绞痛。突然明白那些蓝莓酱、那些黏液意味着什么——山在\"消化\",在为苏醒做准备。
囡囡递给我一把生锈的钥匙:\"爷爷留下的。能开鼎上的锁,但需要祭品......\"
她没说完,小黑突然暴起,扑向窗外。玻璃碎裂声中,传来男人的惨叫。我冲出去一看,是满脸是血的教授!他手里攥着把考古铲,脚边散落着几张符纸。
\"果然是你们陈家在搞鬼!\"他独眼里闪着疯狂的光,\"那口鼎能让人长生不老,凭什么......\"
小黑一爪子拍飞了他的铲子。教授转身要跑,却被什么东西绊倒了——是七根红头绳,不知何时缠住了他的脚踝!
黎明时分,我独自来到矿洞。
洞口比记忆中宽敞许多,石壁上渗出蓝色的黏液,像山在流汗。最深处果然立着口青铜鼎,足有半人高,鼎身刻满狰狞的猴面纹。七个桃木猴雕像围在四周,每只都朝着鼎跪拜。
铜钥匙插入鼎耳的锁孔时,整个山洞都在震颤。鼎盖缓缓升起,里面没有骸骨,只有沸腾的蓝色液体,散发出浓郁的蓝莓香。
\"需要活祭......\"阿玲的声音在洞中回荡。
我攥着桃木符进退两难。突然,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刘铁柱!他拖着个麻袋,里面有什么在剧烈挣扎。
\"七斤,对不住了。\"他眼神躲闪,\"但总得有人当祭品......\"
麻袋里竟是昏迷的教授!刘铁柱解开绳子,露出他残缺的身体——左臂和右腿已经不翼而飞,断口处缠着红头绳,一滴血都没流。
\"山神大人要新鲜的,\"刘铁柱舔着嘴唇,\"这王八蛋挖了那么多坟,活该......\"
我猛地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却来不及阻止。刘铁柱已经举起教授,狠狠扔进鼎中!
蓝色液体剧烈翻腾。教授发出非人的惨叫,身体像蜡一样融化。更恐怖的是,鼎中伸出无数半透明的小手,争相撕扯他的血肉。
\"不够......\"阿玲的声音变得焦躁,\"还差一个......\"
刘铁柱突然看向我,眼中闪过贪婪的光。
千钧一发之际,洞外传来狼嚎般的吼叫。小黑冲进来,一爪子拍飞了刘铁柱。紧接着是囡囡,她白大褂上沾满泥土,手里举着个东西——李三爷的桃木剑!
\"七斤哥,快!\"
她把剑抛给我。剑身触到铜钱串的瞬间,竟发出龙吟般的嗡鸣。七个桃木猴雕像同时转向我,空洞的眼窝里流出蓝色黏液。
\"守村人的血能封鼎。\"囡囡大喊,\"用剑划掌心!\"
我毫不犹豫地照做。鲜血滴入鼎中的刹那,整个山洞地动山摇。蓝色液体疯狂旋转,渐渐凝成七个小人的形状。他们手拉着手,朝我鞠了一躬,然后化作青烟消散。
鼎\"咔嚓\"裂成两半,里面空空如也。刘铁柱不知何时已经跑了,只留下地上一串带血的脚印,延伸到洞外。
\"还没结束。\"囡囡拉起我就跑,\"山要醒了!\"
我们刚冲出矿洞,身后就传来轰然坍塌的巨响。整座山都在颤抖,树木倒伏,岩石滚落。远处村里亮起零星灯火,有人惊恐地喊着\"地震了\"。
半山腰突然裂开道口子,蓝光冲天而起。光柱中,隐约可见七个孩子手拉着手在跳舞,领头的穿着红棉袄。
\"阿玲姐在安抚山灵。\"囡囡拉着我跪下,\"别看,会瞎的。\"
强光持续了足足十分钟。等一切平息,后山已经变了模样——矿洞所在的位置隆起个小土包,像座新坟。坟头长满蓝莓丛,每株都结着晶莹剔透的蓝果子。
囡囡摘了一颗递给我:\"尝尝,山神的礼物。\"
蓝莓入口的瞬间,我眼前闪过无数画面:阿玲在矿洞里给七个孩子分蓝莓、爷爷和李三爷用桃木钉封住鼎口、年幼的我和囡囡在后山埋下桃核......
\"记忆果。\"囡囡自己也吃了一颗,\"吃下去,就永远记得。\"
天亮时,我们在坟前发现了刘铁柱的尸体。他跪在地上,双手捧着个东西——是自己血淋淋的心脏!脸上却带着诡异的微笑,仿佛看到了什么美好的景象。
囡囡用白大褂盖住他的脸:\"山神收走了祭品。\"
三天后,县里来了调查组。带队的女警官很面熟,我盯着她看了好久,才认出是丫丫——当年村长家幸存的小孙女。
\"山体滑坡,自然事故。\"她在报告上签完字,悄悄塞给我一张照片。上面是考古队在青铜鼎里的发现:七具相拥的小骸骨,怀里抱着个穿红棉袄的布娃娃。
\"结案了。\"她眨眨眼,左手腕上的梅花胎记若隐若现。
我送她到村口。临别时,丫丫突然问:\"七斤哥,你相信人死了会变成山吗?\"
还没等我回答,她警服口袋里突然传出\"吱\"的一声——是只小猴子!通体雪白,只有眼睛是金色的,正冲我咧嘴笑。
\"这是......\"
\"法医助理。\"丫丫笑着摸了摸小猴子的头,\"医学院毕业时,一个穿白大褂的学姐送的。\"
我心头一震。远处后山上,蓝莓丛在风中摇曳,像谁在招手。山醒了,但它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每天清晨,我都能在院子里发现新的\"礼物\"——第一天是七颗沾着露水的蓝莓,摆成北斗七星形状;第二天是件小小的红棉袄,叠得整整齐齐放在门槛上;第三天最吓人,推开门就看见小黑蹲在院墙上,嘴里叼着半截金丝眼镜腿。
刘婶慌慌张张跑来告诉我,考察队昨晚连夜撤走了。\"那个教授像中了邪,\"她搓着围裙说,\"半夜在村委会门口又哭又笑,说什么'七个孩子要他还眼睛'......\"
我摸着脖子上的铜钱串没说话。铜钱现在总是温热的,尤其是靠近后山时,会烫得皮肤发红。昨晚我做了个梦,梦见囡囡站在矿洞口冲我招手,她白大褂上全是血,脚边躺着个穿蓝布褂的人——是李三爷!
\"七斤,\"刘婶突然压低声音,\"昨儿个我见着阿玲了。\"
我猛地抬头。她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是当年那个刻着日期的银镯子!只是现在镯子内侧多了行小字:山醒之日,血债血偿。
第四天凌晨,我被剧烈的震动惊醒。整个房子都在摇晃,灶台上的碗碟叮当作响。冲出门一看,后山方向腾起巨大的尘雾,像是有座山塌了。
村里人都往山下跑,只有我逆着人流往后山赶。铜钱串烫得惊人,几乎要在脖子上烙出印子。路过老宅废墟时,那株蓝莓丛无风自动,叶片上渗出暗红的汁液,滴在地上像一滩滩血迹。
矿洞果然塌了。但塌陷处露出个黑黝黝的洞口,直径足有两米多,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开的。更诡异的是,洞口周围的泥土里嵌满了骨头——有动物的,也有明显属于人类的。
\"七斤哥。\"
我浑身一抖,差点踩空。囡囡不知何时站在洞口,还是那身白大褂,但已经脏得看不出本色。她脖子上挂着听诊器,一头连着个古怪的铜匣子,匣子表面刻满符文,正嗡嗡震动。
\"山醒了。\"她指向洞口,\"那些东西要出来了。\"
洞里传出\"咯咯\"的声响,像是很多人在同时磨牙。囡囡拉着我退到安全距离,从药箱里取出个注射器——里面是蓝色的液体,和上次见到的一样。
\"二十年前封进去的不只是冤魂,\"她将注射器对准洞口,\"还有矿脉里的'东西'。\"
液体注入地面的瞬间,整座山都震动起来。洞口喷出股腥臭的黑雾,雾中隐约可见无数细长的影子在蠕动。最骇人的是,黑雾里传来清晰的说话声,用的竟是老村长的腔调:\"阿玲啊,爹对不起你......\"
囡囡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黑血。我这才发现她白大褂下摆已经被血浸透,左腿上缠着的绷带渗出诡异的蓝色液体。
\"你受伤了?!\"
\"山医的代价。\"她苦笑着掀起衣摆——腹部有个碗口大的伤口,里面不是血肉,而是蠕动的蓝莓藤!\"要镇住山里的东西,总得有人当'药引'......\"
洞口的黑雾突然凝聚成七个人形,最小的那个蹒跚着走向我们,伸出半透明的小手:\"姐姐,疼......\"
我下意识要后退,却被囡囡拽住:\"别怕,他们是来帮忙的。\"
七个孩子手拉手围住洞口,开始唱那首熟悉的童谣:\"囡囡乖,囡囡俏......\"歌声中,黑雾渐渐凝聚成团,露出里面的东西——是只卡车大小的怪物,形似猿猴但浑身长满鳞片,脸上没有五官,只有张血盆大口。
\"矿精。\"囡囡声音发抖,\"靠吃怨气长大的。\"
怪物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震得我耳膜生疼。七个孩子的身影开始模糊,最小的那个已经快消散了。囡囡突然把铜匣子塞给我:\"按上面的符文顺序转!快!\"
我手忙脚乱地转动铜匣上的符文,每转一格,铜钱串就烫一分。转到最后一格时,怪物已经扑到眼前,腥臭的呼吸喷在我脸上——
\"砰!\"
一声枪响。怪物惨叫后退,左眼插着支桃木箭。我转头看去,山坡上站着个穿蓝布褂的身影,正拉弓搭箭——是李三爷!不,不对,这人年轻许多,而且......我瞪大眼睛,他右手只有四根手指!
\"接着!\"他扔来个布包。我接住一看,是七颗桃木刻的猴子头,每颗嘴里都叼着枚铜钱。
囡囡已经跪倒在地,腹部的蓝莓藤疯狂生长,缠住她的四肢。七个孩子中最大的那个突然跑过来,把红头绳系在我手腕上:\"哥哥,帮帮姐姐......\"
我福至心灵,将七颗桃木头按北斗七星方位摆在洞口,每摆一颗就喊一个名字:\"阿玲、小梅、建国......\"这是照片背面写的七个孩子的名字!
最后一颗摆下时,整座山都安静了。怪物像被无形的锁链捆住,拼命挣扎却动弹不得。李三爷——或者说长得像李三爷的年轻人——走过来,将一支桃木箭插在七星阵中央。
\"二十年前就该做的法事,\"他声音沙哑,\"今天终于成了。\"
囡囡身上的蓝莓藤开始枯萎,腹部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七个孩子的身影却越来越淡,最后化作七道蓝光钻入洞口。
年轻人摘下草帽,我这才看清他的脸——竟是当年那个油头开发商的儿子!他少了根小指的左手上,戴着枚刻有\"山\"字的铜戒指。
\"我爸造的孽,\"他苦笑着指向洞口,\"我得用一辈子来还。\"
天亮时,洞口已经消失不见,原地只剩个浅坑,长满蓝莓苗。囡囡的伤奇迹般痊愈了,只是头发白了一绺,像戴了条银发带。
年轻人自称叫李念山,是李三爷的孙子。当年他父亲盗挖矿脉触怒了\"山灵\",是李三爷以命换命才保住他一条小指。
\"矿精只是睡着了,\"他望着郁郁葱葱的后山,\"等怨气散尽才会真正离开。\"
囡囡从药箱里取出最后那管蓝色药剂,注入地上的蓝莓丛。嫩绿的枝条立刻开出白色小花,转眼又结出蓝莓,比往常任何一季都要饱满。
\"吃吧,\"她摘下一把递给我,\"阿玲姐种的。\"
蓝莓入口的瞬间,我仿佛看见七个孩子在阳光下奔跑,阿玲穿着红棉袄冲我挥手,她怀里的小黑猴已经长成大马猴,却温顺得像只家猫。
李念山把铜匣子埋在蓝莓丛下,说这是新的\"山眼\",能保村子百年平安。临走时他送我一枚铜钱,上面刻着\"守\"字。
\"你已经是真正的守村人了。\"他拍拍我肩膀,\"这山,这人,这些魂,以后都归你管。\"
一个月后,囡囡收拾行李去了西部山区。\"那里更需要山医,\"她系上那条褪色的红头绳,\"七斤哥要照顾好蓝莓丛。\"
我送她到村口,小黑不知从哪窜出来,嘴里叼着朵蓝莓花。它已经长得比我还高,却依然像小时候那样,用脑袋轻轻蹭我的手。
\"对了,\"囡囡突然回头,\"阿玲姐让我告诉你,后山的矿洞永远不要封。\"
我点点头,摸着手腕上的红头绳。远处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恍惚间像是七个,又像是八个。蓝莓丛在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唱那首古老的童谣:
囡囡乖,囡囡俏,
囡囡的眼睛会说话。
山高高,路迢迢,
山里的娃娃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