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风仍带着刺骨的寒意,却将正午的阳光晒成有气无力地洒在南柯身上。她垂着头推着婴儿车,脊背微微佝偻,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弯。两个孩子清脆的笑声在耳畔回荡,她却只是机械地应和着,嘴角扯出的弧度僵硬得如同石膏。距离那场几乎要了她和孩子性命的流感,已过去整整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手机通讯录里的名字从未亮起,曾经熟悉的号码,此刻却比陌生人还要冰冷。
她想起生病时的煎熬,每一次挣扎着起身喂药、换退烧贴,都要扶着墙缓上许久。深夜里,她蜷缩在孩子床边的旧藤椅上,裹着单薄的毯子,听着窗外呼啸的风,目光死死盯着漆黑的手机屏幕,直到困意袭来,手机 “啪” 地砸在脚背上。可直到身体渐渐康复,她等来的,只有无尽的沉默。曾经以为回到 A 市,就能在困境中有个依靠,如今才明白,这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编织的美梦。
阳光突然被云层遮住,南柯缓缓抬起头,发丝凌乱地粘在苍白的脸颊上。寒风卷起她的发丝,拂过她泛着苦笑的嘴角,那嘴角的纹路里,仿佛刻满了疲惫与失望。路边法国梧桐的枝桠光秃秃地伸向天空,像极了她此刻空洞的内心。就在这时,拐角处传来熟悉的招呼声:“小南啊,带孩子遛弯呢?你弟弟一家早回老家过年了,你咋还在这儿?”
南柯的手指瞬间死死攥住婴儿车的把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青筋在皮肤下凸起。整条街道仿佛突然被按下了静音键,她的瞳孔猛地收缩,原本就黯淡的眼神里,此刻只剩一片茫然。原本在头顶聒噪盘旋的麻雀,“扑棱” 一声全钻进了光秃的枝桠里;便利店门口的电子屏广告,不知何时闪烁着雪花;就连远处建筑工地传来的轰鸣声,都在这一刻变得模糊不清。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喉咙像是被塞进一团浸了冰水的棉花,艰难地吞咽了几下,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婴儿车金属把手的凉意顺着指尖爬进血管,她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擂鼓般的心跳声。
风突然转向,裹挟着街角垃圾桶翻涌的腐叶,在她脚边打着旋儿。枯黄的叶片蹭过她的裤脚,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脚,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触碰。远处商场外的圣诞树还挂着褪色的彩灯,灯泡在寒风中 “咯吱” 作响,宛如她摇摇欲坠的期待。那些被流感高烧灼得模糊的记忆,此刻却清晰得可怕 —— 她在意识混沌中摸索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她颤抖的睫毛;橘子惊厥时,她跌跌撞撞冲向急诊室,怀里孩子滚烫的体温几乎灼伤皮肤。而此刻,这些刻骨铭心的挣扎,在家人的世界里,竟如从未发生过一般。
“楠豪也走了?” 她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嘴唇干裂起皮,每吐出一个字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邻居的回应在耳边变成嗡嗡的蜂鸣,她的目光死死盯着对方围巾上的流苏,眼神呆滞,随着对方说话节奏晃动的穗子,像极了母亲每次分配家务时晃动的手指。街边奶茶店飘来甜腻的香气,却让她胃部泛起一阵痉挛,她伸手捂住嘴,踉跄着后退半步,靠在婴儿车上才勉强稳住身形。她对他们每一个人都尽心尽力了,可当她在医院输液到凌晨,输液管里滴落的药水,竟比亲情还要冰凉。
“你妈回去好几天了,说要提前置办年货呢!” 林居的话音刚落,头顶的云层突然裂开一道缝隙,惨白的阳光像把利刃劈下来,南柯下意识地抬手遮挡,手臂却在微微颤抖。路边的积雪不知何时开始融化,污水混着泥点在她脚边蜿蜒成河,倒映出她扭曲的面容。她想起小时候,年夜饭的饺子里,楠豪碗里永远藏着硬币,而她的碗底,只有零星的白菜叶。此刻的风裹着沙尘扑进眼睛,她却倔强地不肯眨眼,眼眶通红,泪水在打转,生怕泪水一旦决堤,就再也收不住。那些被她珍藏的、以为是亲情的碎片,原来不过是她亲手编织的幻影。
等林居转身离开,一阵尖锐的刹车声划破死寂。南柯的膝盖突然发软,“咚” 地一声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双手紧紧抓住婴儿车的边缘,指节泛白。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从她身边掠过,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过年的喜悦,而她却像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橱窗里倒映着她狼狈的模样,发丝凌乱,眼神空洞,嘴角还挂着未消散的苦笑。“我到底算什么?” 她在心里一遍遍质问自己,那些年的付出,那些深夜里的牵挂,在家人眼中,或许只是一场笑话。
她的目光落在婴儿车里熟睡的孩子身上,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突然,一种陌生的情绪涌上心头 —— 不是悲伤,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彻骨的清醒。她颤抖着伸手,轻轻抚过孩子红扑扑的脸颊,指尖的触感让她稍稍回神。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撑起身子,挺直脊背,推着婴儿车继续前行。风依旧凛冽,可她的脚步却渐渐坚定。或许,从这一刻起,她该学会为自己和孩子而活,毕竟,在这薄凉的世界里,唯有自己,才是最可靠的依靠。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看到楠婷的名字,南柯的拇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按下接听键。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中满是挣扎,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才终于迟疑着按下接听键。楠婷急切的声音从听筒里炸开:“大姐你怎么不回老家啊,妈回来备年货都没人帮她,天天拉着我在这里陪着,我又没开车回来,出门都要打车很不方便,妈她还老嫌我做事做不好,你回来吧。”
南柯握着手机的手青筋暴起,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另一只手死死按住胸口,仿佛这样就能压制住翻涌的情绪。原来他们都回去了,居然没有一个人跟她知会一声,现在需要免费司机用她了才想起来她。她强压着喉间翻涌的苦涩,嘴唇不住地颤抖,声音发颤:“一个月之前妈不是不让我回去吗?我房子都卖掉了,也没地方住啊?而且你们什么时候都一起回 A 市了我怎么不知道?”
“我着急回去有事,妈也跟着回了,楠豪带着老婆孩子旅行去了。你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你住妈这里不就行了。” 楠婷语气里满是不耐。
突然,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尖锐的呵斥:“哪有嫁出去的闺女在娘家过年的!酒店那么多住哪里不行。” 那熟悉的声音像一把生锈的剪刀,狠狠绞碎了南柯最后一丝幻想。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剧烈颤抖,差点拿不住手机。耳边嗡嗡作响,眼前浮现出自己为楠婷送蹄花汤时满是油污的客厅,想起生病时母亲戴着三层口罩后退的模样。想起一听说她手里有钱了就都贴过来借钱的模样,自己出钱出力,却换来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这一刻,南柯感觉心脏像是被冻成了冰坨,碎成无数片。她深吸一口气,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冷得像是从冰窖里飘出来的:“我没空,回不去,你们自己解决吧。” 不等楠婷回应,她直接挂断电话,将手机狠狠塞进包里,动作带着几分自暴自弃。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拍打在她发烫的脸颊上,她却觉得异常平静。或许,从这一刻起,她和所谓的 “家”,终于彻底断了最后的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