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出租车像一叶孤舟,载着兰天赐和苏沐沐,在城市的灯海中疾驰。
梨花巷,这个突然从二十年尘埃中浮现出来的地名,像一块磁石,牢牢吸住了兰天赐所有的心神。
苏沐沐紧紧握着兰天赐的手,他的手心冰凉,微微有些汗湿,指尖却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知道,此刻的天赐,内心一定翻江倒海。
“天赐,别太紧张。”苏沐沐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安抚,“不管怎么样,我们一起面对。”其实,她也一样的紧张。
兰天赐侧头看着她,路灯的光影在她脸上跳跃,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盛满了担忧和鼓励。
他心头一暖,反手握紧了她的手。是啊,至少,他不是一个人。
梨花巷,比想象中更窄,更旧。两旁是些低矮的平房,斑驳的墙壁在昏黄的路灯下,透着一股岁月沉淀下来的寂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槐花香气,混杂着些许老旧房屋特有的潮湿味道。
出租车在巷口停下,司机探出头:“梨花巷十三号?往里走,巷子太窄,车进不去。”
两人下了车,沿着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往里走。苏沐沐下意识地挽紧了兰天赐的胳膊,高跟鞋踩在石板上,发出“笃笃”的轻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就是这里了。”兰天赐在一扇不起眼的木门前停下脚步。门牌上,“梨花巷13号”几个字迹已经有些模糊。
木门虚掩着,透出里面一小片微弱的灯光。
兰天赐的心跳得厉害,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他深吸一口气,抬手,却迟迟没有推开那扇门。
里面,会是他的母亲吗?她会是什么样子?她……认得他吗?
苏沐沐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她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臂,用眼神鼓励他。
兰天赐终于鼓足勇气,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吱呀——”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
门后是一个小小的院子,打理得还算干净,角落里种着几株月季,开着几朵蔫蔫的花。正对着院门的是一间小屋,窗户里透出暖黄色的灯光。
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低低的哼唱声,不成调,却带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像是儿时记忆深处,母亲哄睡时哼过的某个模糊片段。
兰天赐的脚步像是灌了铅,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他走到窗前,透过不算干净的玻璃,看到了屋内的情景。
一个女人,背对着窗户,坐在一张小小的缝纫机前,手里似乎在缝补着什么。她的身形清瘦,松松地挽在脑后的发髻,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灯光下,她的侧影显得有些单薄和孤寂。
是她吗?
兰天赐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正要开口,苏沐沐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指了指旁边虚掩的房门。
两人对视一眼,兰天赐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小屋不大,陈设简单却整洁。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皂角香。
那个女人听到动静,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缓缓转过身。
当看清她的脸时,兰天赐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那是一张清秀温婉的脸,眉眼间依稀可见当年的风华,只是岁月无情,在她眼角刻下了细密的纹路,她的眼神,带着一丝长久独居的怯意和茫然,却在看到兰天赐的瞬间,猛地一滞,瞳孔微微放大。
像,太像了!兰天赐的眉眼,几乎是南宫雄年轻时的翻版。
女人站起身来,走了一步。明显的脚有点跛。
兰天赐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化作滚烫的酸涩。
是他,真的是她!他的母亲,薛雪!
尽管二十年的岁月改变了她的容颜,但那种血脉相连的熟悉感,那种刻在灵魂深处的牵引,骗不了人。
“你……你们找谁?”薛雪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在兰天赐和苏沐沐脸上逡巡,最终还是落在了兰天赐的脸上,带着一丝困惑和探究。
苏沐沐看着眼前这一幕,眼圈也红了。她能感受到兰天赐此刻的激动和薛雪的茫然。她轻轻推了推兰天赐的胳膊。
兰天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
,“妈妈----!”天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我……我叫兰天赐。他们……都叫我天赐。我是你的儿子......”瞬间泪流满面。
“天赐……”薛雪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那双原本平静的眸子里,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她的身体微微晃了晃,脸色变得苍白,手下意识地按住了胸口。
那个名字,是她当年在襁褓字条上留下的,在心里念了千百遍,是她对这个孩子唯一的念想和祝福。
她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那张与记忆中某个人如此相似的脸,那双带着复杂情感的眼睛……难道……难道真的是她的儿子?
“天赐……我的……天赐……怎么可能?”薛雪的声音哽咽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她颤抖着伸出手,似乎想去触摸兰天赐的脸,却又像是不敢相信,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兰天赐再也控制不住,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了母亲那只冰凉颤抖的手,哽咽道:“妈……”
这一声“妈”,像一道蓄积了二十年的洪流,冲破了兰天赐所有的克制与伪装。
他膝盖重重砸在冰凉的地面上,那声音在寂静的小屋里显得格外清晰。这不是对着柳如懿时,那种带着疏离、带着一丝无奈和不得不维系的客套,也不是对着苏沐沐的姨妈王燕妮时,那种晚辈对长辈的礼貌与尊重。
这一声“妈”,是从他灵魂深处,带着对血脉相连的渴望,带着二十年缺失的遗憾,带着无数个夜晚的孤独想象,带着此刻汹涌澎湃的酸楚与狂喜,毫无保留地迸发出来。
薛雪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苏沐沐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才没让她跌倒。她的手冰凉,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她死死地盯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幻觉吗?还是又一场让她心碎的梦?这个年轻人,眉眼间与那个让她爱恨交织的男人如此相似,可那眼神里,却又带着她熟悉的,属于薛家的清澈与执拗。
“天赐……真的是你……我的天赐……”薛雪的声音细若蚊蚋,仿佛一碰就会碎掉。她的手颤颤巍巍地伸出去,想要触摸兰天赐的脸颊,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似乎怕这只是一场虚幻的泡影,一碰就会消失。
兰天赐抬起头,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他能清晰地看到母亲鬓角有了一丝白发,看到她眼角的细纹,看到她眼神中那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几乎要溢出来的悲伤与喜悦。这些岁月的痕迹,像一把把小刀,狠狠地剜着他的心。
他跪着前行两步,主动握住了母亲那只停在半空、冰凉颤抖的手,将脸颊贴在了她的手背上。温热的泪水,瞬间濡湿了她干枯的手背。
“妈……是我……儿子不孝,现在才找到您……”他的声音哽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薛雪再也支撑不住,积攒了二十年的思念、委屈、痛苦和那份深埋心底的母爱,在这一刻如同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她反手紧紧抓住兰天赐的手,另一只手颤抖着抚上他的头发,他的脸颊,像是要确认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我的……我的孩子……我的天赐……你还活着?......你怎么找到的我?”她泣不成声,泪水滴落在兰天赐的发间,滚烫滚烫。
苏沐沐站在一旁,看着这对母子相认的场面,眼泪也止不住地往下掉。她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怕打扰了这迟到了二十年的重逢。她能感受到兰天赐此刻的激动,也能感受到薛雪那份失而复得的巨大悲喜。这一刻,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小屋里,只剩下母子俩压抑的哭声和断断续续的呼唤。二十年的隔阂,二十年的思念,二十年的委屈,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门外,夜色依旧深沉,梨花巷静谧如初,却不知这扇小小的木门之后,正上演着怎样一场撼动人心的久别重逢。
兰天赐从未想过,自己叫出“妈”这个字时,心脏会如此剧烈地抽痛,又会如此汹涌地填满一种名为“圆满”的情绪。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真的不一样了。他不再是那个无根的浮萍,他有母亲了,一个他寻觅了二十年的母亲!
薛雪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就要倒下去。兰天赐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妈!您怎么样?”兰天赐焦急地喊道。
苏沐沐也连忙上前帮忙,扶着薛雪的另一只胳膊。
就在这母子相认,情感激荡的时刻,院门外突然传来一个沉稳的脚步声,以及一个有些强硬的男人的声音。
“请问,这里是梨花巷十三号,薛雪女士的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