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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夜游兰池宫突遭冷箭,箭簇深嵌蟠龙柱。

蒙恬率郎卫封锁宫苑,于柳丛觅得精巧楚弩。

李斯勘验箭簇残留丹砂彩料,锁定王室工坊。

审讯舞姬郑妍未果,其夜半暴毙诏狱。

符节线索中断,悬案成嬴政心头利刺。

仲夏的夜,粘稠得如同化不开的蜜,沉沉地压在咸阳宫阙之上。白日里蒸腾的热气尚未散尽,又被兰池浩渺的水汽裹挟着,在宫苑间氤氲成一片湿热的薄雾。九曲回廊上悬着的素纱宫灯,光线被雾气晕染得朦胧而暧昧,在平滑如镜的水面上投下摇曳不定的倒影,又被偶尔游过的锦鲤搅碎,化作一池晃动的碎金。池中芙蕖开得正盛,硕大的碧叶托着粉白的花苞,暗香浮动,丝丝缕缕缠绕着铜兽香炉中升起的沉水青烟,织成一张慵懒而奢靡的网。

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婉转,自池心水榭流泻而出。楚地的编钟空灵清越,与秦地缶、瑟的浑厚低沉相和,竟在这水雾迷蒙的夜色里生出几分奇异的和谐。身着轻罗薄纱的宫娥,裙裾曳地,如同水畔游弋的精灵,无声地穿梭于席案之间,奉上冰镇瓜果与温热的兰陵美酒。水榭中央的苇席平台上,数名楚女正随乐起舞,身姿曼妙,水袖翻飞如云,足尖点过席面,轻盈无声。

嬴政高踞于水榭主位,玄色常服的下摆随意铺展在冰凉的玉簟上。他并未戴冠,仅以墨玉簪松松挽起发髻,几缕散落的发丝垂在棱角分明的颊边,在摇曳的灯影下,消减了几分平日的峻厉,倒显出几分难得的闲适。他一手支颐,指节无意识地轻叩着面前黑漆鎏金的矮案,目光看似落在领舞的楚女郑妍身上——她今日着一袭榴红舞衣,衬得肌肤胜雪,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舞姿更是翩若惊鸿,每一个回旋都引得席间几位年轻宗室子弟低声喝彩——实则那目光的焦点早已穿透了这片朦胧的光影水色,投向更远的、夜色深沉的宫墙之外,投向函谷关外那片烽烟将起的广袤疆土。

李斯与蒙恬分坐左右下首。李斯神情恭谨,正与身旁一位宗室老者低声交谈着什么,目光却始终带着廷尉特有的审慎,如同暗夜里的狸猫,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遭。蒙恬则坐姿如松,腰背挺得笔直,手按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之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这位年轻的将军,即便在这歌舞升平之时,也未曾卸下军人的警觉,他鹰隼般的目光不时掠过水榭外那片在夜风中婆娑摇曳、浓密得足以藏匿千军万马的柳荫,眉头不易察觉地微蹙着。

舞至酣处,郑妍一个极尽柔美的下腰,纤腰几乎折成满弓,榴红的水袖如流云般拂过席面,引得席间一片压抑的赞叹。就在这满堂心神摇曳的刹那——

“咻——!”

一道尖锐到撕裂耳膜、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厉啸,毫无征兆地自池畔那片最浓密、最幽暗的柳荫深处爆射而出!其速之快,超越了人耳捕捉的极限!啸声入耳的瞬间,一道比夜色更浓、裹挟着死亡气息的乌光,已如毒蛇吐信般,直噬水榭主位上的玄色身影!

“陛下!”

两声暴喝同时炸响!侍立在嬴政身后阴影里的两名黑冰台锐士,如同被机括弹射而出的青铜傀儡,以超越人体极限的速度悍然扑出!一人猛扑向前,用自己宽阔如盾的后背,决绝地迎向那道索命乌光!另一人则闪电般拔剑,剑锋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寒电,精准无比地斩向乌光飞来的轨迹!

“噗!”

“铛!”

两声几乎重叠的闷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挡在嬴政身前的锐士身体剧震,肩胛处猛地爆开一团刺目的血雾!闷哼声中,他脚下踉跄半步,却如山岳般死死钉在原地!另一名锐士的剑锋与乌光尾部猛烈碰撞,发出刺耳欲聋的金铁交鸣!那乌光被巨力劈得猛然转向,“夺!!!”的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带着恐怖的穿透力,深深楔入了嬴政身侧那根支撑水榭的、足有成人合抱粗的朱漆蟠龙金柱!箭尾兀自剧烈地嗡鸣、颤抖,搅动着令人心悸的死亡余音!

是一支弩箭!通体漆黑如墨,无羽,三棱形的箭簇在摇曳的宫灯下闪烁着幽冷致命的寒光,深深没入坚硬的楠木柱身,几达半尺!箭杆上残留的力道,震得整根巨柱都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

死寂!

方才还余音袅袅的丝竹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咽喉生生掐断。舞姬的足尖凝固在半空,脸上娇媚的笑容瞬间冻结成惊恐万状的惨白。席间的谈笑、碰杯声凝固在喉咙里,化作一片倒吸冷气的嘶嘶声。时间仿佛被那只兀自震颤、深嵌龙柱的凶器彻底钉死!池水的倒影里,无数张惊愕、茫然、恐惧到扭曲的面孔无声地呐喊着。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水汽花香、以及弩箭破空带来的硝石气息(弩弦涂抹的防潮油脂燃烧味),迅速弥漫开来,形成一股令人窒息作呕的甜腻风暴。

嬴政的身体甚至没有一丝移动。他支颐的手缓缓放下,指节因为瞬间的握紧而泛出青白。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骤然间冰层崩裂,掀起足以吞噬天地的狂澜风暴!他没有看肩头汩汩冒血、却依旧挺立如标枪的护卫,也没有看柱上那支震颤嗡鸣、昭示着死神擦肩而过的凶器。他的目光,如同两道无形的、燃烧着冰焰的探照灯,瞬间穿透了水榭的雕栏画栋、迷蒙的水雾,死死地、精准地锁定了弩箭射来的方向——那片在夜风中婆娑摇曳、此刻却如同蛰伏着洪荒巨兽的浓密柳荫!那目光中的寒意,让整个兰池宫的温度骤降!

“护驾!!!”蒙恬的怒吼如同九天惊雷,瞬间撕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他身形已如离弦之箭般射出,玄色锦袍带起凌厉的劲风,佩剑出鞘的龙吟声清越震耳,人剑合一,直扑那片杀机四伏的柳荫!与此同时,水榭四周的阴影里,更多的黑冰台锐士如同从地狱召唤的鬼魅,刀剑齐出的森然寒光瞬间取代了柔和的宫灯,冰冷刺骨的杀气如同实质的潮水,汹涌澎湃,将整个兰池宫瞬间化为插翅难飞的铁血牢笼!

“封锁宫门!所有通道!任何人不得擅动!违令者,斩立决!”李斯的声音紧随其后,带着廷尉特有的、浸透骨髓的铁血威严,如同冰冷的铁律烙印在每个人的神魂之上。他虽未离席,但眼神已锐利如淬毒的鹰喙,飞快地扫视着席间每一张面孔——从那些惊魂未定、面无人色的宗室贵胄,到瘫软在地、瑟瑟发抖如秋叶的乐师,再到抱成一团、花容失色、压抑哭泣的舞姬——不放过一丝肌肉的抽搐,一个眼神的闪烁。

席间顿时陷入地狱般的混乱!惊呼声、杯盏落地碎裂的刺耳声、桌椅被仓惶撞倒的轰隆声、女人压抑不住的凄厉哭嚎声……种种声音疯狂交织,冲击着耳膜。如狼似虎的侍卫们刀剑相向,粗暴地将所有人按压在原地,毫不留情地搜查着可能藏匿的凶器。方才还宛如瑶池仙境的兰池宫,转瞬沦为血腥弥漫、鬼哭狼嚎的修罗杀场。

嬴政缓缓站起身。玄色的袍袖垂落,掩住了他袖中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手。他一步步走到那根蟠龙金柱前,无视身旁肩头染血却依旧如磐石般挺立的锐士,目光沉沉地落在深嵌入柱、尾羽犹自嗡鸣的箭矢上。弩箭的尾杆被另一名锐士斩断了一截,但箭簇和残留的箭身,竟有半尺深地没入了坚硬逾铁的千年金丝楠木之中!这需要何等强劲的弩机,何等近的距离,何等决绝的杀意!

他伸出两根手指,指腹冰凉如铁,稳稳地捏住那冰冷、犹带死亡颤栗的箭杆残端,猛地发力!

“嗤啦——喀!”

伴随着木屑的爆裂声和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漆黑的弩箭被硬生生从柱身中拔出!箭簇上沾染着那名护卫滚烫的鲜血,还有几丝被撕裂的木纤维,在灯光下显得狰狞而污秽。嬴政将箭簇举到眼前,三棱的锋刃在烛光下流转着一种幽深、近乎妖异的蓝黑色冷芒,透着一股不属于中原兵器的诡谲与精良。

“玄晶铁。”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如同冰层下汹涌的暗河,带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清晰地传入身后李斯和蒙恬的耳中,“楚地云梦大泽深处,千年水脉冲刷,方得此幽蓝玄铁。淬火之术,乃楚工官不传之秘,坚逾精铜,锋锐无匹。”他的指尖,缓缓摩挲过箭簇上那细微的、如同水波荡漾般的锻造纹理,那是楚国顶尖大匠独有的标记。他的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缓缓扫过下方席间那些惊惶失措、面无人色的身影,最终,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死死地钉在了那群跌坐在地、抱成一团、如同受惊鹌鹑般的楚女身上。尤其是,那领舞的郑妍——她瘫软在地,榴红舞衣凌乱,衬得脸色惨白如纸,那双曾顾盼生辉的眸子,此刻盛满了惊涛骇浪般的恐惧,泪水无声滑落,身体抖得如同风中残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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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池宫畔,柳荫深处。

火把的光焰驱散了浓密的黑暗,却驱不散此地弥漫的、混合着杀机与阴谋的阴冷气息。空气里残留着弩弦崩射后特有的硝石与油脂燃烧的刺鼻气味。被踩踏得一片狼藉的草丛中,几名黑冰台锐士如同最精密的猎犬,伏地搜寻。

“将军!在这里!”一名锐士低呼,声音带着发现猎物的兴奋。

蒙恬快步上前。只见一株粗壮的老柳树虬根盘结处,散落着几片被踩碎的瓦当残片。锐士小心翼翼地拨开湿漉漉的草丛和落叶,露出下方一个被巧妙挖掘出的浅坑。坑内,静静地躺着一具造型奇特的青铜弩!

此弩比秦军制式臂张弩更小,通体黝黑,线条流畅,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弩臂上雕刻着繁复的卷云纹,机括部分更是精密得令人咋舌,几枚细小的青铜齿轮咬合得严丝合缝,闪烁着冷硬的幽光。弩弦是一种罕见的、近乎透明的深色兽筋,紧绷如满月,显然刚刚承受过巨大的力量。弩机旁,散落着几枚同样材质、闪烁着幽蓝寒光的三棱箭簇。

蒙恬蹲下身,并未直接触碰凶器。他犀利的目光扫过弩身,在弩臂内侧靠近扳机护圈的位置,发现了一处极其细微的凹痕,似乎是被某种坚硬的工具快速敲击过。他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指,在凹痕边缘轻轻刮下一点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粉末,凑近火把细看——是极其微小的、闪烁着暗红与翠绿光泽的颗粒!

“丹砂…绿松石粉…”蒙恬的心猛地一沉。又是这种王室祭祀专用的彩料!与箭簇上的残留如出一辙!他立刻下令:“小心包裹!连同所有散落箭簇、瓦当碎片、周边泥土,全部取样!不许遗漏一粒尘埃!送回廷尉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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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尉府,幽室。

此地隔绝了外界所有光线与声音,唯有墙壁高处凿开的几个小气孔,透进几缕惨淡的天光,在布满灰尘的地面投下幽灵般的光斑。空气里充斥着陈年的霉味、血腥气、草药苦涩以及金属锈蚀混合的怪诞气息。四壁挂满了各式各样叫不出名字、泛着幽冷光泽的青铜刑具,无声地诉说着此地的恐怖。一张巨大的、被各种可疑污渍浸染得乌黑的木案上,此刻铺满了证物:那支夺命的玄晶铁箭簇、从柳树坑中取回的奇异青铜弩、几片瓦当碎片、数份不同位置的泥土样本、还有从弩身凹痕处刮下的彩料粉末。

李斯端坐案后,烛台的光晕照亮了他半边脸,显得另一半更加阴鸷深邃。他面前摊开着简牍,记录着初步勘验结果。一名精通冶炼的老吏,正用特制的青铜放大镜(水晶凸透镜镶嵌在青铜框中),仔细比对箭簇与弩机旁散落箭簇的细微纹理和幽蓝色泽。

“廷尉大人,”老吏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激动,“经反复比对,此箭簇与刺杀凶器,无论材质、淬火纹路、甚至锻造时留下的细微锤痕,皆出自同一炉玄晶铁,同一名楚地大匠之手!绝无差错!”他指向弩机上那处凹痕刮下的粉末,“此彩料,乃丹砂与绿松石粉以秘法调和,其色泽、颗粒粗细,与箭簇尾部残留,完全吻合!非楚国王室宗庙工坊,绝无可能制出此物!”

李斯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铁锥,钉在案上那具精巧得近乎艺术的杀人凶器上。弩臂内侧那处凹痕,在放大镜下清晰可见。“此凹痕…是何所致?”他沉声问。

另一名精于机关器械的佐吏上前,指着弩机旁散落的一枚小铜块:“大人请看,此物乃‘悬刀’(弩机扳机)的辅助击锤。凶手在发射后,为迅速拆卸核心部件,用特制工具猛击此处,强行震脱了悬刀与‘望山’(弩机瞄准具)的连接铜销。”他拿起那枚小小的、带着明显敲击痕迹的铜销,“手法极其利落专业,必是深谙此弩构造的死士!所用工具,当为特制青铜小锤,锤头尖锐如锥。”

“拆卸核心…”李斯眼中寒光爆射,“只为不留下任何可追查弩机来源的标记!好缜密的心思!”他猛地抬头,“郑妍何在?立刻提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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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尉府诏狱,地底深处。

此地终年不见天日,空气污浊得如同凝固的泥浆,混杂着血腥、腐臭、排泄物以及绝望的气息。冰冷的石壁上凝结着厚厚的、滑腻的水珠,沿着石缝滴落,发出单调而瘆人的“嗒…嗒…”声,如同催命的更漏。狭窄通道两侧,是一间间铁栅分隔的囚室,里面偶尔传来几声痛苦的呻吟或神经质的呓语,很快又被死寂吞没。

最深处一间单独的石室,四壁光滑,只有一扇巴掌大的铁窗透进一丝微弱的光。郑妍蜷缩在角落一堆散发着霉味的稻草上,身上那件华丽的榴红舞衣早已被撕扯得破烂不堪,沾满污迹。她双手双脚戴着沉重的青铜镣铐,锁链在冰冷的地面拖出长长的痕迹。数日的囚禁和轮番的、不见伤痕却直击灵魂的“讯问”(精神压迫、环境折磨、疲劳审讯),已将她折磨得形销骨立。原本绝色的容颜此刻憔悴不堪,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出血痕,曾经顾盼生辉的眸子空洞无神,如同熄灭的残烛,只剩下深深的恐惧和茫然。她像一只被彻底摧毁了意志的美丽雀鸟,徒留一具残破的躯壳。

铁门“哐当”一声被推开,刺耳的声音在死寂的牢狱中激起回响。两名面无表情、如同岩石雕刻般的狱卒走了进来,带来一股外面通道里更浓重的血腥气。他们没有说话,只是粗暴地将郑妍从地上拽起。沉重的镣铐叮当作响。郑妍毫无反抗之力,身体软得如同烂泥,任由他们拖拽着,脚踝的镣铐在地面刮擦出刺耳的声音。

穿过幽暗曲折、弥漫着死亡气息的通道,郑妍被拖进一间更加阴森的石室。室内中央燃烧着一个巨大的炭盆,跳跃的火光将四周墙壁上悬挂的、形状各异的青铜刑具映照得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空气灼热而污浊。李斯端坐在炭盆后阴影中的一张案几后,脸被跳动的火光分割成明暗两半,眼神幽深如古井。

郑妍被重重摔在冰冷潮湿的石地上,激起一片灰尘。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因寒冷和恐惧而剧烈颤抖。她勉强抬起头,涣散的目光看向阴影中的李斯,如同看着索命的阎罗。

“郑妍。”李斯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铁针,直接刺入她的耳膜,“郢都密语符节,你从何得来?今夜兰池宫之刺,受何人指使?同党何在?说!”最后一个字,陡然拔高,如同惊堂木拍下,在密闭的石室里激起嗡嗡回响。

郑妍的身体猛地一缩,如同受惊的虾米。她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是想说什么,却只有破碎的音节溢出。“…不…不知道…符节…是…是别人…塞…塞给我的…我不知道…箭…箭…”她的声音嘶哑微弱,断断续续,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混乱与恐惧,完全不似作伪。

李斯眼神锐利如刀,紧紧盯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是伪装到了极致?还是真的被幕后之人彻底当成了弃子,一无所知?他挥手示意。一名狱卒端来一个陶碗,里面是浑浊的冷水。

郑妍如同濒死的鱼看到水源,挣扎着爬过去,双手颤抖地捧起陶碗,贪婪地将水灌入口中。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然而,就在她饮水的瞬间,异变陡生!

“呃——!”

郑妍的身体猛地一僵!手中的陶碗“啪”地一声摔得粉碎!她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眼珠瞬间暴突出来,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骇人的青紫色,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地抽搐、扭曲!大股大股暗红色的、带着刺鼻腥味的泡沫从她的口鼻中疯狂涌出!

“毒!”李斯霍然起身,脸色剧变!厉声喝道:“拦住她!快!”

狱卒猛扑上去,试图掰开郑妍扼住喉咙的手,却已无力回天。她的身体剧烈地痉挛了几下,最后猛地一挺,然后如同断线的木偶般彻底瘫软下去。那双曾经倾倒众生的美丽眼眸,死死地瞪着石室顶部那跳跃的火光倒影,瞳孔彻底放大,凝固着无尽的痛苦、茫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解脱。暗红的血沫还在不断从她嘴角溢出,在冰冷的地面上蜿蜒成一条绝望的小溪。

整个石室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炭盆里木炭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毒物特有的苦杏仁气息(假设为某种植物毒素),在灼热的空气中弥漫。

李斯脸色铁青,快步上前,蹲下身。他并未触碰尸体,目光锐利地扫过郑妍扭曲的面容、青紫的嘴唇、以及地上碎裂的陶碗残片和水渍。他伸出手指,极其小心地蘸取了一点水渍边缘尚未干涸的水痕,凑到鼻尖——一丝极其微弱的、被水稀释过的、类似苦杏仁的异味!

“水里有毒!”李斯的声音冰冷彻骨,带着压抑的狂怒,“查!彻查所有接触过此水之人!诏狱之内,有内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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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台宫,密室。

石壁上的青铜鱼灯火焰跳动,将嬴政的身影拉长、扭曲,投映在巨大的天下舆图上,如同一个沉默而庞大的阴影,覆盖着关东六国的疆域。他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久久未动。空气中弥漫着灯油燃烧的微焦气味和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蒙恬与李斯肃立其后,垂首不语。李斯手中,捧着那枚从蕙兰阁搜出的、冰冷沉重的郢都密语符节。此刻,这枚代表着楚国最高间谍网络的符节,却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讽。

“暴毙…诏狱…”嬴政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而缓慢,如同从万载玄冰中挤出,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就在朕的廷尉府…最深的牢笼里…呵。”那一声短促的冷笑,让整个密室的温度骤降。

“臣…万死!”李斯深深拜伏在地,额头紧贴冰冷的金砖,“是臣失察!诏狱守卫竟被渗透!毒药下于饮水之中,无色无味,发作迅猛…待察觉…已然…”他的声音充满了自责与挫败。

“符节。”嬴政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李斯手中那枚漆黑的螭龙符节上。那赤金的小珠在幽暗光线下,闪烁着妖异的光。“楚国…熊负刍…”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拈起那枚符节,指腹缓缓摩挲着上面繁复的云雷纹路,如同抚摸着一条滑腻的毒蛇。“一条线…从华阳宫的引荐,到符节的夹藏,再到兰池宫的冷箭…最后,断在朕的诏狱里…断得…真是干净利落。”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但那平静之下汹涌的暗流,却让蒙恬和李斯都感到脊背发凉。他踱步到石壁前,凝视着舆图上楚国那片广袤而富庶的疆域,手指轻轻拂过代表郢都的位置。

“符节是真,弩箭是真,工料是真,刺杀是真…唯有握着线头的人,成了死无对证的孤魂野鬼。”嬴政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洞悉,“好一招弃车保帅。好一个…‘悬案’。”

他将那枚冰冷的符节攥入手心,用力之猛,指节发出轻微的脆响。那赤金的龙珠,硌得掌心生疼。

“悬案…?”嬴政的嘴角勾起一丝近乎残忍的弧度,眼中却无半分笑意,只有冰封万里、深不见底的杀意,“朕的案头,容不下悬案!楚国的土地上,也容不下制造悬案之人!”

他猛地转身,玄色的袍袖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铁交鸣,震得密室嗡嗡作响:

“蒙恬!”

“臣在!”蒙恬单膝跪地,甲胄铿锵。

“黑冰台所有暗桩,给朕钉死楚国!郢都的工坊,云梦的矿脉,进出楚境的商队,与楚王室勾连的列国使臣…一只苍蝇飞过,朕也要知道它是公是母!”

“李斯!”

“臣在!”李斯深深拜伏。

“廷尉府,给朕铸一把刀!一把能斩断所有悬案疑云的刀!修订《捕律》、《盗律》,凡涉谋逆行刺,无论主从,无论生死,追索三代!凡有疑点,宁可错拘,不可错放!朕要这天下知道,敢向大秦君王递爪子,就得做好被连根拔起、挫骨扬灰的准备!”

“诺!”蒙恬与李斯齐声应道,声音里充满了肃杀与决绝。

嬴政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幅巨大的舆图,落在楚国那片锦绣河山之上。那枚冰冷的符节在他掌心硌出的红痕,如同一个无声的烙印,一个尚未终结的诅咒。兰池宫柱上的箭孔,诏狱里郑妍凝固的瞳孔,都化作了舆图上无形的裂痕。

“悬案?”他低沉的自语在密室中回荡,如同深渊的低吼,“待朕的铁蹄踏破郢都城门,焚烧楚室宗庙之时…此案,自会了结!”那声音中的刻骨寒意,预示着南方的荆楚大地,即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腥风血雨。这枚未能解开的符节,已然成了点燃帝国战争机器的一颗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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