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病进屋子的时候,陆溪融像是听见了外面争吵的动静,轻蹙着眉头问迟病,“小迟,你是不是又跟江软闹什么矛盾了……”
迟病的脖颈有些僵硬,江软做的那些事情,在宛若邻家大姐姐一般温柔恬静的陆溪融面前,甚至让迟病有些羞耻开口。
“小迟,姐姐知道你不太喜欢江软,江软的性格确实是有些不太好相处……但江软以前不这样的……”
陆溪融陷入了回忆。
……
她跟江软在初三的时候同班过半个学期。
那是初三上学期。
念初三的江软性格尚且还很孤僻阴郁。
他在班级里面形单影只,一个朋友也没有。
那时候江软是班级里的优等生,成绩很好家里却很贫困,身体也很差,由于长期营养不良,苍白的嘴唇看起来总是丧失血色,一张脸由于长得过于精致的缘故,总被班上恶劣的男生女生欺负,围起来阴阳怪气地叫他娘娘腔。
在陆溪融印象中,江软甚至从没有对人笑过,脸颊上的神情总是冷冰冰得像个玩偶。
班上总有许多流言。
说江软是个喜欢男人的同性恋。
说江软被富婆包养了。
说江软已经跟别的男人做过不好的事情,身上得了会传染的病。
江软的个子在班上男生排中等,却被老师安排到离垃圾桶最近的位置。
那时候的陆溪融,只是诸多沉默的隔岸观火者的其中之一。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一向尖酸刻薄的班主任,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小心”将黑板擦砸向江软的后脑勺。
整个班级里的学生哄堂大笑。
一周以后,江软主动退学了。
班主任说是因为江软拖欠学费。
几年后陆溪融再次见到江软时,江软已彻彻底底变了一个模样,陆溪融也意外和江软成为了合租室友。
陆溪融从上学时那段青涩时光里挣脱出来,有些无奈地轻轻对着迟病叹了一口气。
迟病对陆溪融的一番话发表不了什么评价,只有右眼皮无声间直突突跳了一下。
迟病去阳台上打手游,做今天的精神小伙日常维护任务。
空调外机启动的声音沉闷闷的,迟病靠着阳台的铁栏杆,坐在一张矮凳子上打着w者荣耀。
几分钟后,迟病因为被对面打野弄死手机界面又陷入灰色的倒计时。
复活倒计时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迟病突然想起了陆溪融刚才说的那些话。
现在整天只会对着他红着眼睛哭的软弱臭小子。
为什么不知道在上初中的时候,多利用自己招人疼的长相对着警察叔叔多哭几次求救。
还长歪了,成了一个想要依靠女人生存下来的、蛆虫般的软饭凤凰男。
迟病在阳台抽了根烟。
烟头的橘黄颜色在阳台浑浑噩噩的光线下明明灭灭。
迟病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
念高中的时候。
高二的时候,迟病已经开始玩乐队了,他的成绩很好,他哥说只要他能够同时两头兼顾住学校学业跟乐队,就让迟病接着玩乐队。
迟病接住了他哥的话。
他家里很有钱,处于行业头部的上市金融公司。
他哥给学校捐了好几栋教学楼与教学仪器。
眼里只有教学楼跟拉投资商的校长交代班主任对迟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交代他对迟病特殊照顾。
媚俗一向是人类的通性。
学校里关于迟病的流言很多。
叛逆期的迟病孤僻且厌世,除了跟乐队里一个念高三的鼓手走得稍微近一些,在班级里亦是一个朋友也没有。
因为过于侵犯性的外表与充满尖锐攻击性的眼神光,纵使迟病不大合群没有朋友,也没有谁敢靠近招惹他。
念高三的时候,迟病丢过一块手表。
他哥送他的生日礼物,价值六位数的名表。
班上的所有同学包括老师都指认是一个家庭贫困生偷了他的表,那是个阴郁沉默的男生,总是低低垂着头颈,长长的凌乱刘海遮挡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小截秀气的鼻与丧失血色的薄唇。
瘦弱到脊椎骨像是能刺破后颈,如同一只被掐住头颈的鹌鹑一般缩着消瘦肩头。
被班级里的所有人指认他偷了东西的时候,那男生就是那样一副不安又缺乏安全感的模样,似乎是想要开口解释,两片嘴唇微微蠕动了一下,却什么都没办法说出来,只是拳头紧攥着,用尖锐指甲掐着手掌心。
“一定是这个臭结巴偷的!”
“就是他……我看见了,他鬼鬼祟祟的一个人待在教室里……”
“就是他!!他家里穷,肯定是偷迟病的表拿去卖了!!!”
迟病被教室里聒噪的声音吵得头疼,他没多说什么,只是盯着边上冷眼旁观着教室里一切的老师,说了一句。
“查监控。”
之后迟病就懒得再管这事了,把丢手表的事全部都丢给他哥派来负责追踪这件事的助理了。
放学后迟病偶尔会待在学校的钢琴教室里。
那天迟病趴在钢琴盖上睡觉的时候,肩头忽然被谁轻轻碰了一下。
迟病睡着了,只感觉这个若隐若现又微弱的骚扰持续了小半个钟头。
他带着点起床气睁开眼皮。
看见了那天那个被班级里所有同学指认偷了自己手表的男生。
男生的脸颊惨白到一点血色也没有,用力咬着下唇,在阴郁郁的凌乱刘海下面小心翼翼地去窥迟病那双充满侵犯性的幽暗的眼,甚至不敢去看迟病左脸颊上那两点小痣。
男生冰冷的瞳孔是透不进光的阴暗黑玻璃,像是不知从什么时候丧失了最后一个求救的念头。
他给迟病递了一张纸条。
男生也不对着迟病说话,瘦骨嶙峋的两条手臂微微发着颤,像是不确信迟病是否会接过这张纸条,不安到随时能够收回手,然后逃离迟病冰冷视线。
迟病身上有一股极阴冷的郁金香香水的味道。
迟病接过纸条的时候,男生的身体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纸条上的字体歪歪扭扭的,像是还有些干掉的泪痕。
纸条上写着:
【我没有偷你的手表,
是李斌偷的,
李斌收买了你家助理跟班主任。】
迟病抬起头看他的时候,刚好见到有泪悄无声息顺着男生丧失血色的唇角跌落下来,砸进灰蓝色的校服衬衫领口。
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