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带着三班衙役匆匆赶来,官帽都戴歪了。
“下官有失远迎!还请王公子赏光喝杯水酒。”
县令隔着老远就作揖,大冬天的,额头汗珠在朝阳下闪闪发亮。
他身后跟着十来个乡绅,个个捧着礼单,规规矩矩的跟在后面行礼。
佟湘玉听见动静从舱里出来,见状嗤笑出声:”昨儿还装不知道,今儿就下官了。”
确实讽刺。
昨日这些人都躲着韩家案子走,今日却争先恐后要作证。
最绝的是绸缎庄俞掌柜,昨夜连夜写了三份状纸,把韩绍强强买强卖的事抖落得干干净净。
“诸位好意心领了。”王鹏拱手回礼,却不下船,“只是旅途劳累,今日就不赴宴了。”
县令脸色一僵,又马上堆满笑容:“理解!理解!”
转身对师爷耳语几句。
不多时,几个衙役扛着食盒跑来,揭开盖子香气四溢,竟是直接把宴席搬来了。
慕容莲跟在佟湘玉身后,看得直撇嘴:“这般殷勤,不就是怕我们迁怒……”
“小莲!”
佟湘玉轻拽她衣袖,有些话心里明白就好,说出来反倒落人口实。
午时刚过,府台大人的亲笔信快马加鞭到了县令手里。
县令捧着信的手微微发抖,信中只有八个字:秉公执法、无偏无私。
这明显是不认韩绍强这门亲戚了,要公事公办的意思。
县令神色兴奋,嘴角抽搐,本就发抖的手此时抖动的更加厉害。
极力压制情绪,但终究是忍不住,口中发出低沉笑声。
他这些年对韩县丞不管不顾,甚至有人明纸诉讼也是交给他处理。
明面上是卖他面子,卖府台大人的面子。
实际却是抱着天欲其亡,必使其狂的心思。
终于,他等到了这一天。
果然,信使前脚走,后脚就有衙役押着韩绍强游街。
那纨绔戴着重枷,哪还有昨日的模样。
“真没劲。”
黄芳趴在窗边嘟囔。
“还以为要打板子呢。”
青鸾正在给她梳头,闻言笑道:“姑娘不知道,这比打板子狠多了。游街完了要发配的,比凌迟还痛苦。”
正说着,岸上突然喧哗起来。
只见韩绍强疯狂挣扎,摆脱衙役,扑到码头边哭喊:“王公子饶命啊!我愿献上全部家……”
话音未落就被紧随而来的差役按进水里,咕嘟嘟冒出一串气泡。
王鹏皱眉。
倒不是同情这个韩绍强,他本意是除恶务尽,这会儿怎么只有一个儿子,他爹去哪儿了?
正要开口,解根生低声道:“公子且安心,韩家这些年害的人命,够他们死十回了,谁也逃不了。”
这话不假。后来查抄韩府时,在地窖里发现七具女尸,都是凌辱致死的。
最惨的是个酒肆卖唱的女子,指甲全抠掉了还死死攥着半块残玉。
不知是家中信物还是定情之物。
傍晚启程时,县令又来了。
这次带着两马车土仪,什么绫罗绸缎、山珍野味,连画舫用的熏香都备了十盒。
最绝的是个紫檀匣子,打开竟是套羊脂玉雕的十二生肖,雕工之精连佟湘玉都多看了两眼。
王鹏这下确认了,大玄也有十二生肖。
这也再次佐证了,极大可能有穿越者前辈来过,王鹏心下不免烦躁。
“下官同窗在临河县任职。”
县令搓着手暗示。
“已去信让他好生接待。”
王鹏嘴角抽了抽。
这是要沿线打招呼?
果然接下来几日,每到一处码头,必有官员候着。
开始他还耐着性子应付,后来干脆让解根生挡驾。
第五天在清溪镇,事情终于到了荒唐的地步。
他们船还没靠岸,就见码头上张灯结彩,知县带着百姓跪迎,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帝出巡。
最离谱的是,码头牌坊上挂着的红绸横幅:恭迎诗仙王公子莅临。
王鹏黑了脸。
他本想来尝尝当地有名的荷花酥,现在全无兴致。
正要吩咐停止靠岸,岸上突然飘来琵琶声。
但见个绿衣少女坐在岸边冬青树下,指尖轮转如飞,弹唱的正是他写的《青玉案元夕》。
琴音清越,歌声悠扬,倒让王鹏的不耐烦消了大半。
少女见他望来,大着胆子抬头:“公子可要尝尝奴家做的粽叶饭?”
眼神干净,没有半分谄媚。
王鹏心头一动,这场景与他前世看过的某些武侠和古言电视剧场面太像了。
他耐不住好奇心,靠岸下船。
在县令期盼的目光中,径直走向树荫下的茶摊。
少女红着脸端出青瓷碗,黄绿的棕叶裹着莹白米饭,中间还藏着枚咸蛋黄,像轮小太阳。
王鹏打量几眼,这不是粽子么。
“多少钱?”王鹏见少女穿着朴素,不欲吃白食。
少女摇头:“阿爹说,公子为民除害,不能收钱。”
说着指了指远处告示栏,那里贴着韩绍强的罪状。
王鹏前世自小生活在年糕和糯米的阴影中,快吃吐了。
长大后都是节庆时才吃两口意思下。
这次意外撞见类似前世家乡的美食,却是默默吃了许多。
这顿饭吃得他五味杂陈。
临走时王鹏悄悄留了粒金豆子,少女追出来要还,却见画舫已驶入河心。
佟湘玉倚在窗边轻笑:“夫君这手笔,够买下半条街的粽叶饭了。”
王鹏无法诉说乡愁,即使佟湘玉也不行,只是揽住她纤腰,轻声道:“值得。”
此后他学聪明了。每到一处先派小厮打听,专找市井小店。
然后坐小船上岸。
如此倒是尝遍沿岸风味,上河县的鱼面,青石桥的豆腐脑,还有双塔寺外老婆婆卖的芝麻糖,甜得黄芳掉了颗牙,哭唧唧的冲他撒娇。
王鹏哭笑不得,他也是没想到黄芳居然还有乳牙没换。
稍稍思索他就想明白了,看来是以前的生活太艰苦,营养和发育没跟上。
不免更加心疼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