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海船“破浪号”切开墨蓝色的海水,留下翻涌的白色尾迹。
海风带着咸腥和自由的气息扑面而来,强劲地鼓起巨大的风帆,发出猎猎的声响。胤秋一身利落的束袖劲装,站在船头甲板上,身姿挺拔如标枪。
她身后,十名身着南宫家亲卫服色的彪悍护卫,如同磐石般矗立,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无垠的海面。
阿槿被安置在船舱里最好的房间,透过圆形的舷窗,能看到外面一望无际的、变幻莫测的深蓝。
起初几日,她总是安静地坐在窗边,看着海鸥追逐着浪花,看着天际的流云聚散,琉璃般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新奇,更多的却是对未知前路的茫然与不安。胤秋每日处理完航行事务,总会第一时间钻进她的舱房。
“看,”胤秋指着窗外海天相接处一道绚烂的金红色晚霞,声音轻快,“像不像你上次画的那幅‘金鳞出海’?不过,它可比你画的要壮阔多了!”
阿槿顺着她的手指望去,被那磅礴瑰丽的景象吸引,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惊叹。她拿起笔,在纸上飞快地写:【不及阿姊胸中丘壑。】
胤秋凑过去一看,噗嗤笑出声,故意板起脸:“好你个阿槿,如今也学会打趣我了?”她伸出手指,作势要去挠阿槿的痒痒。阿槿连忙笑着躲闪,身体因失去平衡而向后仰倒,被胤秋眼疾手快地揽住。两人笑作一团,舱房里充满了久违的、纯粹的欢快气息。阿槿眼中那层挥之不去的薄雾,似乎在这笑声和海风中,悄然散去了些许。
然而,平静很快被打破。当“破浪号”逐渐接近海图上标注的东屿海域时,天气骤然变得狰狞。铅灰色的浓云如同沉重的铁幕,低低地压在海面上,翻滚涌动。狂风不再是自由的歌者,变成了暴戾的巨兽,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卷起山峦般的巨浪狠狠砸向船体。船身在惊涛骇浪中剧烈地颠簸、呻吟,如同脆弱的玩具。巨大的浪头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拍上甲板,冰冷咸涩的海水瞬间灌满每一个角落。
“稳住舵!降半帆!固定好所有物资!”胤秋的厉喝在风浪的嘶吼中显得异常尖锐。她全身湿透,长发紧贴在脸颊上,一手死死抓住湿滑的船舷栏杆,另一只手用力将一名险些被巨浪卷走的亲卫拽了回来。甲板上乱成一片,绳索在狂风中疯狂抽打,木桶翻滚撞击,发出令人心悸的巨响。
混乱中,一个绑扎货物的粗大绳结被巨浪冲击得骤然崩开!沉重的货箱猛地滑脱,带着呼啸的风声,直直砸向船舱入口处一个正在奋力固定缆绳的年轻亲卫!那亲卫背对着危险,浑然不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纤细的身影猛地从舱门内扑了出来!是阿槿!她不知何时冲到了甲板上,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吓呆的亲卫狠狠撞开!
“砰——!”
沉重的木箱擦着阿槿的背脊砸落在甲板上,发出震耳欲聋的碎裂声!木屑飞溅!
“阿槿——!”胤秋目眦欲裂,心脏仿佛在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手捏碎。她疯了一样扑过去,在湿滑颠簸的甲板上连滚带爬。
阿槿被那股巨大的撞击力带倒在地,背脊重重撞在坚硬的船舷上。剧痛让她瞬间蜷缩起来,小脸煞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她死死咬住下唇,一丝鲜红从齿缝间渗出,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破碎的抽气声。
胤秋冲到她身边,颤抖着手不敢轻易触碰她,声音嘶哑破碎:“阿槿!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别怕!看着我!”
阿槿痛得浑身都在抖,却努力睁开眼,看到胤秋惊惶欲绝的脸,还有被她推开、惊魂未定却安然无恙的亲卫。她艰难地扯动嘴角,想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却因剧痛而扭曲。她抬起手,冰凉的手指紧紧抓住胤秋湿透的衣袖,指尖用力到泛白,嘴唇无声地开合着,比划着:【你没事…就好。】
看着那无声的口型,看着阿槿眼中那不顾一切的关切和庆幸,胤秋的心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过,又像是被浸入了冰海深处。一股从未有过的、汹涌澎湃的热流和冰冷的恐惧同时攫住了她。
她猛地俯身,不顾一切地将阿槿紧紧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碎。冰冷的雨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滑落胤秋的脸颊,滴在阿槿冰冷的颈窝里。
“笨蛋……谁让你冲出来的!谁让你替我挡的!”胤秋的声音哽咽着,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失而复得的狂喜,“你要是……你要是有事……我怎么办……” 最后几个字,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千钧的重量,重重砸在阿槿的心上。
她靠在胤秋剧烈起伏的温暖怀抱里,感受着那几乎要将她融化的力量和颤抖,背脊的剧痛似乎也模糊了。一种奇异的安全感包裹了她,让她忘记了风浪的咆哮。
风暴终于在第七天的清晨耗尽力气,悻悻退去。
劫后余生的“破浪号”伤痕累累,拖着疲惫的身躯,在晨光熹微中,缓缓驶入一片奇异的宁静海域。海面平滑如镜,倒映着澄澈的碧空和远处一座被乳白色薄雾温柔笼罩的岛屿轮廓。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冽而奇异的甜香,丝丝缕缕,沁人心脾,仿佛能涤净肺腑间残留的所有恐惧与咸腥。
东屿岛,终于到了。
岛屿边缘怪石嶙峋,犬牙交错,形成天然的险恶屏障。亲卫们放下小艇,胤秋亲自背着受伤未愈、行动不便的阿槿,在众人小心翼翼的护卫下,踏上这片传说之地。岛上林木苍翠欲滴,藤蔓缠绕,浓密的树冠遮天蔽日,脚下是厚厚的腐殖层,踩上去松软无声。那股奇异的甜香愈发浓郁,如同有生命的丝线,缠绕着、指引着他们向岛屿深处行去。
穿过一片遮天蔽日的古榕林,拨开垂落的、带着露珠的藤蔓,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花海,猝不及防地撞入所有人的眼帘。
那是结香花。
成片成片,连绵起伏,如同大地铺展的、金黄色的锦缎。细长的枝条柔软地低垂,相互纠缠,不分彼此,织成一张巨大而繁复的网。枝头缀满了密密麻麻的鹅黄色花朵,一簇簇,一团团,如同无数细小的金铃铛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阳光穿透薄雾,洒落下来,在花瓣上跳跃着金色的光点。那奇异的、馥郁到令人微醺的甜香,正是来源于此,浓烈得仿佛有了实质,沉甸甸地浸润着每一寸空气,每一次呼吸。
所有人都被这铺天盖地的绚烂和浓香震慑住了,一时失语。胤秋背着阿槿,站在花海的边缘,也怔怔地望着这片金色的奇迹。风拂过花海,卷起细碎的花瓣,如同下了一场金色的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