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鎏金似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为铜镜前的花黄添了一层柔暖光晕。云槿彻夜未眠,按捺不住的心却令她格外精神。
“赤瑛,该启程了。”她的声音如春日溪水般清润,倒与窗外冬日暖阳两相适宜。
“再、再睡会儿……”赤瑛正抱着棉被蜷成火团,吧唧了两下嘴,伸出小胖手在空中虚抓,“烤鱼……桃花酥……黏米羹……都是我的……”他翻了个身露出肚皮,火红卷发乱糟糟地支棱着。
云槿望着他忍不住轻笑。自离开浮苍山,这孩子确实许久没睡过安稳觉了。她轻轻伸手,一手穿过赤瑛脖颈,一手揽住他腰间,刚要用力却骤然愣住:“这般沉?”她不可思议地望向他,“莫不是偷藏了金山在怀里?”
庭院里渐渐热闹起来,商队的马蹄声与车夫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云槿甩了甩发麻的手腕,指尖轻拍他泛红的耳尖:“赤瑛,真该起了。”见他仍嘟囔着不肯睁眼,云槿忽而轻笑一声,凑近他耳边:“可是闻不到桂花糕的香气了?前头驿站的桂花糕呀,可撒着新晒的糖霜呢……”
“桂花糕?!”赤瑛猛地睁眼,弹起而坐时险些燎着了窗幔,乌溜溜的眼珠滴溜溜转着,鼻尖还在空气中轻嗅,“在哪在哪?”
“自然是有的。”云槿被他逗得直笑,指尖替他理了理歪掉的衣领,“待行至下处驿站,便给你买上两块。”
恰在此时,公孙墨推开房门,就看见云槿和赤瑛有说有笑地从屋里出来。晨光落在云槿侧脸上,她垂鬓分肖髻上的珍珠步摇轻轻晃动,整个人似被镀了层柔光。她转身时唇角微扬,恰似春日里初绽的桃花,让见惯了脂粉堆的公孙墨竟一时怔在原地。
“二位昨夜睡得可安稳?”他很快敛起神情,温雅笑道。
“有劳公子照拂,睡得甚好。”云槿欠身行礼,朝霞映得她耳尖微红,“不知商队何时启程?”
公孙墨看着她眼底清透的光,忽然觉得京都那些堆砌珠翠的女子都失了颜色。眼前这姑娘素衣荆钗,却自有股子清润如风的气韵,偏生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神秘感。
“公子?”家仆的轻唤打断了他的思绪。
“咳咳,卯时三刻启程。”公孙墨轻咳一声,转身走向马车时,袖口拂过案几上的青瓷笔洗,发出清越一响。
赤瑛歪着脑袋看看公孙墨,又瞅瞅云槿,忽然踮脚凑近她耳边,小奶音里带着几分警惕:“小槿姐姐,我瞧着他眼神不对,莫不是对你有所企图?”
“胡说。”云槿屈指轻弹他额头,却在触及他发顶时轻轻揉了揉,“不过是顺路捎我们一程,待至西陲边境,多备些谢礼便是。”
“也对!不过若他胆敢生出非分之想,我就烧了他的衣……” 话音未落,就被云槿一把捂住了嘴。
公孙家的商队果然声势浩大。数十辆马车整齐排列,每辆车都覆着靛青锦缎,车轮裹着软布,行走时只发出沙沙轻响。最前头那辆鎏金马车尤为惹眼:四匹汗血宝马毛色如霞,车身上麒麟飞马的雕刻栩栩如生,车顶琉璃珠在晨光中流转七彩光晕,端的是贵气逼人。
“姑娘请。”昨日那车夫掀起缀满珍珠的纱帘,恭敬道。
车内布置雅致非凡:雪白软榻上铺着天蚕丝毯,四角夜明珠温润生辉。公孙墨正倚着靠枕把玩汉白玉茶盏,见云槿进来,便抬手示意她落座:“姑娘请坐。”
云槿在靠窗处坐下,指尖轻轻抚过榻边流苏,她原以为能搭个运货马车已是万幸,却不想竟被邀入这般华贵的车厢,指尖触到柔软的鹅绒时,竟生出几分不安。
“哇!这软榻榻比浮苍山顶的云还舒服!”赤瑛却早已扑了上去,小身子在榻上直打滚,惹得流苏帘幕沙沙作响。
“这算什么。”公孙墨轻摇折扇,眼底闪过一丝得意,“此毯用雪域鹅绒混着天蚕丝织就,绣纹是西域十二色金线,整个京都也寻不出第二件。”
云槿忙按住险些滚到茶案边的赤瑛:“莫要胡闹,小心弄坏了人家的东西。”
“无妨。”公孙墨抬手轻拍两下,立时有数个仆人托着鎏金托盘进来,盘中各色点心琳琅满目,“小友若是喜欢,尽可多尝些。”
赤瑛眼睛登时亮如星辰,小爪子刚要伸向桃花酥,却被云槿轻轻拍了回去。他委屈巴巴地望向公孙墨,却见那公子正含笑将点心盘往他跟前推了推,这才欢天喜地地抓起一块塞进嘴里。
“姑娘尝尝这茶。”公孙墨亲自斟了盏茶递来,琥珀色的茶汤在夜光杯中流转,“如何?”
云槿接过茶盏,先凑到鼻尖轻嗅:“汤色清透,兰香中带着松针清气,当是上品。”
“哦?”公孙墨挑眉,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姑娘竟连尝都未尝,便知是好茶?”
“茶如人,观其色、闻其香,便知七分。”
“姑娘竟也是懂茶之人。”公孙墨挑眉轻晃折扇,指尖摩挲着汉白玉茶盏边沿,“此茶名为衍春,独产广阳城。虽非名山大川的极品贡茶,却以甘醇清爽,回味绵长。”他说着将茶盏往前推了半寸,琥珀色茶汤在夜光杯中轻轻晃出涟漪。
云槿轻啜一口,舌尖泛起清润甘甜,“入口清甜,喉间似有松风掠过,却又回甘绵长,馥郁饱满……”她忽然顿住,指尖摩挲着杯沿,眼底泛起一丝温柔。
“想不到姑娘对品茶如此有见地。”他目光落在她垂落的指尖上,那里正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纹路,“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云槿。”她抬眸时睫毛在眼睑投下细碎阴影,眼底波光流转似有星河掠过,“其实我并不懂茶,这些都是一个人教我的。”指尖忽然顿住,轻轻按在茶盏沿上,仿佛能触到另一双手的温度。
“能将茶理讲得这般透彻之人,定是极富雅致。”公孙墨半倚在软榻上,折扇轻敲掌心,却留意到她耳尖微微发红。
“她的确雅致至极。”云槿唇角扬起的弧度似沾了春风,眉梢眼角都漫上笑意。
“二位瞧着不似广阳城人,不知是从何处来?”公孙墨指尖轻叩茶盏,目光似不经意地落在她袖口露出的半片枫叶上。
云槿指尖微顿,眸中掠过一丝怔忪:“浮苍山。”
“浮苍山?”公孙墨折扇猛地展开,扇面上“山河入画”四个墨字随动作晃出虚影,“那可是极远之地,距此足有两千里路!”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只见她指尖轻轻摩挲着手环,目光看向窗外。
“嗯,一路向西,便走到了这里。”云槿望向窗外掠过的杏林,春风卷起几瓣落花飘进车厢,恰好落在赤瑛捧着糕点的小手上。
公孙墨凝视着她眼底的从容,忽然想起商队曾在六盘山遇劫,那些山贼见了他们的护卫便望风而逃,可眼前这看似柔弱的姑娘,竟能带着幼童穿越千里险途。她腕间那串手环,怕是不仅是女子的饰品吧?
风掀起帘幕,流苏轻扫过云槿面颊。她忽然想起叶怀南说过的话:“江湖路远,但若心有归处,便不惧风雨。”
赤瑛早已吃饱喝足,此刻正趴在窗沿看风景,忽然指着远处惊呼:“小槿姐姐快看!是卖糖人的!”
云槿被他拽得晃了晃,手中茶盏险些打翻。公孙墨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小友若是喜欢,待歇脚时我差人去买便是。”
“好耶!”赤瑛拍着手笑,小脸上沾着点心渣,倒像只偷腥的小兽。
云槿无奈地替他擦脸,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远方。风里传来隐约的驼铃声,像极了叶怀南吹过的竹哨。
马车缓缓前行,阳光透过流苏帘幕在她裙上织出金色花纹。公孙墨望着她眼底的光,忽然觉得这一路,怕是不会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