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云槿从一阵馥郁的佩兰香气中醒来。恍惚间,母亲指尖的血珠和父亲断剑的裂纹依旧在她眼前徘徊。紫檀榻边,叶怀南手肘撑着床沿, 骨节分明的手指斜托着她白皙胜雪的香腮,晨曦在她浓密的睫毛上撒下斑驳光影,眉骨上那道隐隐若现的淡粉色伤痕在年岁流转里沉淀成诗。
昨夜的梦魇给云槿带来很大的精神冲击,有些事情并不存在于自己的记忆中,有些事情却和记忆中相悖,她一时间无法接纳那么多冲突共存在自己脑海。许是手臂的动作牵动了被褥发出细微声响,叶怀南缓缓睁眼,正看见云槿手指揉捏着太阳穴,眉头微蹙。
“小槿,你醒了?”她的语气明显带着激动。云槿放下手臂,看着眼前为自己忧心的人,心里一暖,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嗯,我醒了。”
叶怀南大喜,赶紧上前:“可还有哪里不适?”冰凉的手心覆上云槿的额头,确保她已经退热之后才重重舒了一口气。
“我没事了。”云槿笑着摇摇头,目光盯着叶怀南泛着青影的眼底,心疼地问道,“南姐姐,你一直守着我吗?”
“昨晚你高热不退,又被梦……”叶怀南顿了顿,她并不想让云槿又想起那些不快乐的场景,“守着你,我才安心。”
一夜春雨过后,窗外的野蔷薇落了一地,花瓣被雨水打湿,熨贴在泥土上。浓烈花香混着泥土馨香漫进窗缝,为木屋萦绕上一层醉人的春意。这时,叶怀南突然想起炉子上煨着的药罐,说道:“等我片刻,我去端药来。”说罢,她便快步走向厨房。
不一会儿,沁人心脾的药香弥漫开来。叶怀南将药碗放在床边的石桌上,小心地扶着云槿坐起身来。
“这味道……”云槿微眯起双眼,仿佛在努力辨别药里某股气味的来源,“南姐姐,这药里加了什么吗?”
叶怀南闻言,拿出余下的那株泛着蓝色荧光的草药:“这个。”此刻,荧光已经变成烟蓝,比昨晚淡了好几分。
“蓝银草?”云槿上扬的语调里充满了惊讶,她满脸疑惑地看向叶怀南,“你,从哪寻到的?”蓝银草极难存活,只有儿时母亲带着自己去浮苍山巅的那次,她有幸在绝壁上见过一朵。
“是一只雄麂衔来的。”叶怀南如实说着,“和它一块来的还有青羽,我探查过,这草灵力极盛。”
“麂?”云槿挑眉,那小家伙,竟然给自己送来这么珍贵的药材,“看来下次进山要给它准备一顿丰盛的大餐才行。”云槿笑着接过药碗,浓稠的药汁下肚,却丝毫没有苦涩之感。她知道是叶怀南在药里加了槐花蜜,她竟比自己以为的更加细心。
“南姐姐,谢谢你。”云槿的眼里闪烁着款款秋波。
日头升高时,两人惯例坐在老槐树下晒药。云槿翻着晒干的紫苏叶,听叶怀南讲天宗仙池的冰莲——那是她第一次御剑时,师父罚她在池边守了三日的地方。“冰莲开时,整个山谷都是淡蓝色的光。”叶怀南伸手替她拂去肩头草屑,“比浮苍泉的波光还闪耀。”
“真想去看一眼!”云槿仰头望着老槐树新抽的嫩芽,对叶怀南讲述的一切新鲜事都充满了浓厚的兴趣。
叶怀南也乐此不疲,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外面的世界。她告诉云槿,世间有一个特殊的节日叫做七夕,这一天相爱的人们会通过各种方式互相表达彼此的心意,或送礼物,或写情诗,或共度甜蜜时光。云槿听后,脸颊浮上绯红。
她还提到了京都的一处名为雅乐坊的酒楼,那里是文人雅士云集的地方,不仅有最动听的曲子,还汇聚着各地珍馐。不过叶怀南说,即使那方最受欢迎的佳肴,也比不上云槿的手艺。
她也说起了自己的故事。她告诉云槿,自己自幼便拥有天赋异禀的仙根,这使得她在修行仙法方面有着极高的天赋和潜力。因此,三岁那年,掌门便看出了她的不凡,传授她高深的仙法。如今,十数载光阴弹指一挥,她已成为首席大弟子,肩负着剿灭魔族余孽的重任,保护人间免受魔族的侵害。
云槿听得如痴如醉,见她喜欢听,叶怀南就越讲越多。她小时候是如何学习仙术的,遇到过哪些有趣的人和怪异的事,甚至是门派的哪座山峰上有什么奇形怪状的石头,她都会讲与云槿听。
两个人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习惯了对方的陪伴,两颗心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入夜,万籁俱寂。云槿看着月色的光晕拍打在空洞的天花板上,听着帷幔另一边均匀的呼吸声,她悄悄调整自己的呼吸和对方同频。
“睡不着吗?”叶怀南轻柔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
“你醒着?”云槿有些诧异,“我还没有睡意。”
“在想什么?”
“我……”云槿一时也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她的思绪仿佛被这无尽的黑夜搅乱。须臾,她说道,“明日我带你去东边那座山上。”
清晨的凉意唤醒了浮苍山上的草木鸟兽,叶怀南两手各提着一只装得满满当当的竹篮,跟着云槿饶有规律的步伐来到山脚一处极其不显眼的地方。她心里微微一怔,如果不是小槿带路,自己或许都不会留意到此处另有玄机。
“这便是浮苍山的入口。”云槿拨开密布的龙葵草,露出一个半人高的山洞,“洞口处有些狭窄,你低着些,别磕着哪处。”
“好,我会小心。”叶怀南跟着云槿踏入山洞,心跳忽然加速,仿佛有什么沉寂很久的秘密终于要被揭开。
山洞内光线昏暗,潮湿的石壁上闪烁着幽绿的荧光,那是不知名的苔藓发出的光。云槿在前,叶怀南在后,两人小心翼翼地前行。狭窄的通道仅容一人通过,叶怀南的手不自觉地搭在云槿的腰间,以防她不慎摔倒。
随着深入,通道逐渐开阔,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溶洞。溶洞里五彩斑斓,石笋、石柱林立,宛如一个神秘的地下宫殿。云槿停下脚步,转身对叶怀南说:“穿过这里,就是浮苍山了。”
突然,一阵低沉的吼声传来,一只巨大的石兽从溶洞深处缓缓走出,它周身散发着强大的灵力波动,眼神凶狠地盯着两人。叶怀南一个箭步上前将云槿护在身后,凝月在她掌间泛起凛冽的寒光。
云槿见此,轻声说:“没关系,这是守护浮苍山的神兽,它不会轻易伤人。”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颗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珠子,那是阿娘生前留给她,说这是浮苍山的信物。石兽看到珠子,眼神果然逐渐变得温和,缓缓退了回去,为她们让出了通道。云槿拉着叶怀南的手,继续向溶洞深处走去。
光点逐渐放大,眼前豁然开朗。云雾如缕似纱,缠绕着青玉般的峰峦。不见溪流,却能听潺潺之声;不见青鸟,却能闻啾啾之鸣。整座山似悬浮于海天之间,是以名“浮苍”。
“记忆中,阿娘经常独自上山,时而会带上我,每当这时,阿爹就会在洞口不远处等着我们归来。”苍翠的绿海漫过云槿的裙摆,她走在叶怀南身侧,嘴里说着关于她的过往,“后来,爹娘都离去了,我就经常来山上。有时候是对着熟悉的大树哭一场,有时候就那样坐一天,什么也不干,总觉得这里留存着阿娘的气息。”
叶怀南的心“咯噔”一颤,指尖在竹篮提柄上无意识收紧。她驻足转身,左手稳稳握住两只竹篮,右手轻缓地覆上云槿的手背,指腹隔着薄纱般的肌肤,将掌心温度轻轻按进对方血脉。云槿心中一暖,眼眶微微泛红。
两人继续前行,来到一处静谧的山谷。谷中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五彩斑斓,香气扑鼻。云槿蹲下身子,仔细地采摘着草药,叶怀南则在一旁帮忙。
这时,花丛间窸窸窣窣,一团灵活的火红色身影快如闪电,顷刻间就跳到云槿脚边。
“赤瑛,好久不见!”云槿蹲下身子,将这只名为“赤瑛”的红毛兔子抱在怀里,“我给你带了好吃的来。”
赤瑛似乎能听懂云槿的话,一对长耳朵倏然挺立,一双琉璃异瞳闪着火焰般的光泽,两只纤细的前爪在空中欢快地扑腾着。
“南姐姐,我们一起喂它吧!”云槿的眼睛笑弯成明亮如镜的上弦月。
“好。”叶怀南放下竹篮,这里面全是小槿准备的吃食,早晨她还在疑惑为什么要带这么多,现在她知道了。
“它叫赤瑛。”云槿向叶怀南介绍道,“是最罕见的灵兔,额间的火焰纹代表着它种族的尊贵。”赤瑛听见了,得意地挺起胸膛,云槿看着它神气的模样,继续道,“阿娘说它属于战斗型,可我怎么看,它都是属于贪吃型的。”她一边笑着,一边将荷叶包着的肉丸子掰碎喂给它。
赤瑛却似乎对后面这段评价很不满意,它抱着一大块最大的丸子,气鼓鼓地背过身去吃,却时不时转过头来偷摸着看她俩的表情,逗得两人哈哈大笑。
“你知道吗?”云槿忽然坐在赤瑛身边,伸手轻轻抚摸着它柔顺的红毛,“以往我最伤心的时候,都是赤瑛陪着我。”
赤瑛抱着肉丸子的前爪忽然一顿,然后跳到木槿怀中蹭了蹭,继续大快朵颐起来。
叶怀南挨着她坐下,内心不由得隐隐作痛。她望着云槿眸中流转的琥珀光,指尖轻轻拨开对方被山风吹乱的碎发,声线像浸透了晨雾的琴弦:\"往后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