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仲夏,恰逢端午佳节,艾叶飘香,菖蒲如剑,厨房煮粽的清香漫过回廊,园中石榴绽火,蜀葵竞艳,廊下的萱草舒展着金黄色的花蕊。
府中东西基本都已运走,即便如此,沈老夫人还是叫人采办了端午所用的物事。
沈府祠堂已然开始翻修,如今已修了大半,待沈家众人登船之前,拜过祖宗,便可动身了。
暖阳透过茂密的梧桐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云鸾懒懒地坐在廊下,望着浸润在端午特有的馥郁气息之中的沈府。
今年的端午宴沈老夫人交给了四房来操持。
沈研自那次兵乱后好像彻底改了性子,跟着府内管事一道学着管理府上账目,虽然还未上道,但叫人瞧着总是踏实了许多。
四叔母仍旧是那副样子,见着云鸾也是客气许多,有时还会送些新奇玩意儿给云鸾,许是见到丈夫上进,脾气也没有那么大了,只是在沈老夫人面前还是小心翼翼的,只因最近陶氏那档子事。
她也听闻下人说起陶氏与表哥赵庚之事,来寻云鸾,话里话外撇清自己,说自己同赵庚连面都未见着,还说若是需要她帮忙,叫云鸾尽管提。
家宴摆在正厅,席面虽不算铺张,却也精致,五毒饼、雄黄酒、裹得紧实的粽子一样不少。
只是席间空了大半,大房托病没来,三房三老爷病着,陶氏回了娘家,只有沈有然和大房的沈兰儿坐在云鸾身边。
沈老夫人坐在上首,神色淡淡地饮了一口雄黄酒,眼底看不出喜怒。
沈之珩今日也来了。
他换上了云鸾为他缝制的那袭夏衫,腰束玉带,显得身形越发修长。
眉目清朗,举手投足间自带一股温润气度,如玉如竹,不疾不徐地向老夫人行礼问安。
“孙儿来迟了。”
他嗓音清润,唇边噙着浅笑,从身后小厮手中接过一个描金漆盒,“宫中快马送来了御膳房特制的五毒饼和菖蒲酒,孙儿想着祖母素来喜欢甜食,便特意带了来。”
漆盒打开,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几枚小巧精致的点心,饼面印着蝎、蛇、蜈蚣、壁虎、蟾蜍的纹样,做得栩栩如生而不显可怖。
旁边另有一壶琥珀色的酒,壶身缠着新鲜的菖蒲叶,清香扑鼻。
“珩儿有心了。”老夫人面上终于露出几分真切的笑意,示意丫鬟接过。
沈之珩又向四房叔婶问好,言辞谦和,礼数周全。
待走到云鸾身旁时,他脚步微顿,低声道:“妹妹送的衣裳很合身。”
云鸾抬眸,正对上他含笑的眼,还未答话,便见他已转向其他弟妹,将带来的宫中蜜饯分给众人,一时间厅内笑语盈盈,倒真有了几分过节的热闹。
宴席过后,府外传来喧天的锣鼓声,那是运河上的龙舟赛要开始了,沈有然坐不住,拉着云鸾的袖子,问她能不能带他去看赛龙舟。
四叔母姜氏听见了便自告奋勇,要带着他们两个和兰儿一起去河边看龙舟,又去问沈老夫人,沈老夫人道自己精神不济,叫她们自去便是。
沈研也有些蠢蠢欲动,往年他最是好这个,便问沈之珩要不要一同去。
沈之珩原本想推辞,见云鸾脸上隐约露出期待,便应了下来。
姜氏去备马车了,然儿和兰儿兴奋的跑在了前面,路边便只余云鸾和沈之珩两人。
正午的阳光有些晒,沈之珩便走在外边,让云鸾走在清凉的林荫下。
微醺的暖风吹来,少女臂上的披帛被风吹起,轻轻柔柔地荡在沈之珩手边。
沈之珩转眸去看她,见她正微微仰着脸,半阖着眼帘感受林间漏下的细碎阳光。
少女肌肤雪白,在斑驳树影中莹润生光,脖颈修长,连颈侧淡青色的血脉都清晰可见。
她步履轻盈,藕荷色的裙裾随着步伐漾开,臂间披帛被风撩起时,露出一截皓腕。
那腕骨纤细却不过分瘦削,匀亭的骨肉线条自袖口延伸至指尖,连执扇的姿势都似乎在撩动着他的心。
喉结缓缓滑动了一下,沈之珩的目光忽地变的幽深起来。
云鸾转眸,见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伸手便从袖中取出一个绣工精致的艾草香囊,“哥哥替我拿着扇子。”
沈之珩依言接过,云鸾上前一步俯身,替他系在腰间。
她少有主动靠他如此近的时刻。
沈之珩垂眸看着她的动作,忽然低声问:“府中弟妹都有,还是只有我有?”
云鸾动作微顿,抬眼看他,唇边浮起一丝极淡的笑:“自然只有哥哥的不一样。”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沈之珩眸光微动,尚未开口,却见云鸾已直起身,拿过他手中的扇子,神色如常地朝远处正焦急等待她的沈有然走去。
不亲不疏,不远不近,同从前也没什么区别。
沈之珩执起那枚香囊,放在唇边,慢慢嗅着那香囊的气息,终于从艾草的辛香气味中嗅到了一丝淡淡的甜香。
——
既是端午,大街上也分外热闹。
店铺门前悬起了新绿的菖蒲和艾草,散发出阵阵清香,街边小贩的推车上,堆满了刚出锅的粽子,用翠绿的箬叶包裹着,冒着腾腾热气,还有小贩当街叫卖五彩绳,驱邪香包等物。
一处售卖胭脂水粉的铺子中,陶氏带着小丫头走了进来,她神情有些恹恹的,漫不经心地试着手边的胭脂水粉。
这两日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她约了表哥见面,表哥却一直未来,她派人到他赁的那座院子里也看了,表哥亦不在那里。
他近日同她说,在公家的衙门里找了个事做,只是需要一笔银钱来活动活动,她当即用丈夫的名义从铺子里取出了一笔现银出来,用匣子装了,让丫鬟从角门里递出去。
后边连着许多日子,表哥都没递信给她,她以为他顺利在衙门中找了事做,公务繁忙便没好打扰。
不过那日,丈夫发现自己的私银被取空,便向她质问银钱的下落,她忍不住同他吵了一架,可谁知丈夫情绪过于激动,竟然导致了毒发,人事不省。
她派心腹的丫鬟回陶家求助,母亲便派人将她接回了娘家。
这几日在娘家,陶母没少在她耳边絮叨责骂,她费了不少心思才让母亲闭嘴,出来喘口气,谁知,竟连表哥的面都没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