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珩令众人散去,这才对秦朝道:“告诉她吧。”
秦朝朝云鸾抱拳,面带歉意道:“四小姐,是我无能,没将二老爷带回来,但你放心,二老爷他没事。”
云鸾揪紧了帕子,问:“那……他为什么不回来?”
“我也不知。”
秦朝亦是满脸疑惑,“我去救他的时候,他拒绝了,还……还打伤了我。”
云鸾这才发现,秦朝的手臂上有两道寸来长的伤口,已经做了简单的包扎。
秦朝似乎也很疑惑,接着道:“不过,我听店里布下的眼线说,他们要找什么北岐公主,而二老爷,是唯一知道那位公主下落的人,还说当年,是二老爷将那位公主带走并藏了起来……但我觉得,似乎,二老爷并不想让他们找到那位公主,所以……”
秦朝的话像一道惊雷劈下,云鸾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北岐公主。
她脑中嗡鸣,呼吸几乎停滞,耳边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一个念头从她脑海中浮现。
紧接着,前世那根被季砚临利用的云簪,那个火光冲天的梦,以及父亲为何宁死也不肯回来,为何从小告诫她不可显露异样,为何她的眉眼与沈家人毫无相似……种种异常也清晰地浮现于她的脑海。
明知那个念头荒谬得可笑,可偏偏……她竟觉得一切都有了解释。
云鸾下意识后退一步,寒意从地上腾起,瞬间渗进骨髓。
她这才明白,为何方才沈之珩看着她面色复杂了。
以沈之珩的能力,定然早已看出她不是沈阆的孩子。
“建元十三年,先帝萧元徽为平息边境战乱,亲赴北歧和谈。
为表诚意,萧元徽允诺向北歧传授矿藏开采之术,并开放两国互市;北歧则以丰富矿藏、千匹良驹、珍稀药材及边境五城作为交换。
和谈进展顺利,双方拟定盟约。
然签订盟约的前夜,萧元徽于铁刃谷突遭埋伏,身中剧毒箭矢,虽奋力突围终不治身亡。
清河王萧明炎闻讯震怒,临危受命继位,亲率十万铁骑北伐复仇。
大梁大军势如破竹,血洗北歧王庭,屠尽北歧皇室,以铁血手段为先帝雪恨。”
这是大梁史书中记载的一段话,道明了北歧灭亡的真相,萧明炎因此一战成名,顺利坐上龙椅。
史书中从始至终都未曾提到过萧元徽带去的那位皇子,倘若那位皇子还活着……云鸾下意识看向沈之珩。
沈之珩也静静地看着她。
她不能慌,不能露出破绽。
可心底的惊惧如潮水般翻涌,几乎要将她淹没。
若她真是北岐公主……
那她与沈之珩之间,横亘着的,就是灭国之恨、血海深仇。
云鸾脸色煞白,指尖微微发抖,整个人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散。
沈之珩立刻察觉到她的异样,示意秦朗退下。
“怎么吓成这样?”他伸手扶住她纤细的手臂,将她带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云鸾身子发软,几乎是被他半抱着安置在椅中。
“喝杯热茶,在榻上躺一会儿可好?”
沈之珩倒了盏热茶递到她面前,她却只是摇头,眼睫轻颤,声音细若蚊吟:“大哥哥……我想回房间。”
她不敢抬头看他,生怕自己的眼神泄露了心底的恐惧。
可偏偏又控制不住地依赖他掌心的温度,指尖无意识地揪住他的衣袖,像是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沈之珩见她实在站不稳,干脆俯身,一手穿过她的膝弯,一手揽住她的背,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云鸾本能地搂住他的脖颈,整个人蜷缩在他怀里,像只受惊的鸟儿。
她心跳如擂,既怕他察觉自己的秘密,又贪恋他怀抱的温度,矛盾得几乎要哭出来。
沈之珩步伐沉稳,抱着她穿过回廊。
云鸾将脸轻轻贴在他胸前,嗅到他身上清冽的茶香,莫名安心了几分。
可转念想到自己的身份,又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你在害怕什么?”
他垂眸看她,声音甚至比往日都要柔和。
云鸾睫毛轻颤,小声嗫嚅:“……没有怕,只是有些累。”
她嘴上这样说,身子却仍紧绷着,直到被他轻轻放在床榻上,才稍稍放松。
云鸾从榻上支起身子,眼尾微红,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娇怯:“大哥哥先忙去吧,阿采能照顾我。”
沈之珩坐在床边,看着她道:“不急,我让红药来替你看看。”
红药很快进来,替云鸾把了脉,望着云鸾的目光有些疑惑,云鸾垂下眼,轻轻咳嗽了几声。
红药便道:“公子无需担心,四小姐只是受了些风寒,待婢子为她开两副药,喝下去便能好转。”
红药写好方子,交给等候在外的楚淮,很快,药便煎好了端来。
沈之珩接过药碗吹了吹,又用瓷勺在碗中搅拌了几下,自然发现这并非治疗风寒咳嗽的汤药,而是定悸安神的。
他的身体因两年前中那毒的缘故,便留红药在身边为他调理,自然知道红药的医术,她不可能开错方子。
云鸾看着他手中的汤药,轻声道:“大哥哥,我自己来吧。”
沈之珩凝视着她,“你手脚发软,怕是端不起来,还是我来喂你。”
云鸾便不再说什么,阿采便前来扶起她,又寻来软枕垫在她腰后,沈之珩便端着那汤药,慢条斯理地一勺一勺喂给她,直到那碗中的药都见了底儿。
云鸾因着这件事舌根发麻,早已尝不出苦味,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喝着,不敢看沈之珩的眼睛。
阿采见她喝完,立刻奉上蜜饯,云鸾望着那蜜饯摇摇头。
沈之珩捏起一枚糖渍嘉应子,递到她嘴边,云鸾看了他一眼,张口含住,这才又重新窝回被间。
沈之珩朝她看去,见她闭着眼,睫毛一颤一颤的,好像要就此睡着。
他道:“你先睡会儿,晚点我再来看你。”
云鸾没有睁眼,只“嗯”了声,算是答应。
沈之珩离开后,屋子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云鸾睁开眼,直勾勾地盯着帐子上的花纹,像是失了魂一般。
望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云鸾,阿采才忍不住问:“姐姐,你到底怎么了?”
云鸾没说话,她只是低下头,用被子捂住了脸,掩饰住了自己的不安与恐惧。
她觉得她的前半生好像做了一个噩梦,好不容易挣扎着从梦里醒来,突然有一天,她发现她身处一个更加恐怖的梦境中。
似乎连此刻的呼吸都成了危险的举动,仿佛下一刻就会有人指着她喊出“逆贼”二字。
父亲教过的大梁官话、嬷嬷纠正过的大梁礼仪,她的身世,她的来历,全都成了精心编织的伪装……
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如果被人知道,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指甲在袖中掐进血肉,她借着疼痛稳住发抖的指尖。
不能慌,不能露出破绽。
这世上再也没有北歧的小公主,只有云鸾,必须只能是云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