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番与玄洋子的意念交谈,似梦非梦,历历在目,胸中思绪翻涌如潮。他低头凝视掌中海龙佩,玉佩温润如初,却再无先前那股异样的热意,唯有他心头的沉重,愈发难解。
夜色渐深,海潮拍岸之声不绝于耳,龙飞双目微阖,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然那不安之感如影随形,方才师傅消散前的最后一句“珍重”,如重锤般叩击着他的心门。他轻叹一声,脑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这些年来种种际遇,刀光剑影、朝堂诡谲、生死交锋,一幕幕如走马灯般掠过。
不知不觉间,他的意识再度模糊,似被一股无形之力牵引,眼前悬崖、海潮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苍茫无垠的海域。他仿若置身于无边汪洋之中,四周水波荡漾,头顶星河璀璨,海面之下却隐隐传来低鸣,似有某种古老而浩大的力量在悸动。
“飞儿……”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自海天交接处传来,龙飞猛地一震,循声望去,只见一袭白衣飘然立于海面之上,正是玄洋子。那身影似虚似实,周身弥漫着一种超然于世的气息,目光深邃如渊,直直望向龙飞。
“师傅!”龙飞心头一喜,下意识踏波而前,脚下海水如实地般稳稳托住他的身形。他快步走至玄洋子身前,正欲开口,玄洋子却抬手止住了他。
“飞儿,此处不过是你心海之境,非吾真身降临。”玄洋子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叹息,“然今夜一会,却是为师必须予你的最后一重警示。你身负海皇血脉,肩担天下之重,然近年来,你身处权位漩涡,可曾察觉那无形之网,正悄然收紧?”
龙飞闻言一怔,随即沉默。他自那南海一战成名,短短数年间,从一介草莽崛起为大满帝国定海王,掌水师、领海外,权倾天下,又有新帝承泽的信任与倚重,可谓风光无两。然而,伴随权位而来的,从来不只有荣耀,更有无尽的算计与危机。他低头不语,脑海中却不由浮现出这些年来所历的种种。
玄洋子见他神色,微微颔首,手掌一挥,海面骤然翻涌,四周景象如镜花水月般变幻。一幅幅画面自水波间升起,映入龙飞眼帘。
第一幕,便是那紫禁血夜。画面中,紫禁城内杀声震天,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龙飞一袭黑甲,掌中长刀破风,身后禁军精锐如狼似虎,直扑叛乱首脑弘方所在。那一夜,他以一己之力破开重围,生擒弘方及覆海会高层,血染紫禁,功震朝野。画面中的龙飞,目光如炬,身形如山,周身真气涌动,几近大宗师境之威,然而画面一转,却见朝堂之上,那些本应感激他的老臣与权贵,脸上却闪过一丝忌惮与阴冷。
“飞儿,那一夜,你以绝世之功奠定今日地位,然功高震主,自古为君王大忌。你可知,为何承泽虽予你无上尊荣,却始终未将禁军之权彻底交于你手?”玄洋子声音低沉,目光如刀般刺向龙飞。
龙飞心头一震,嘴唇微动,却无言以对。他自是明白,承泽虽表面信任有加,然深宫之中,君心难测。他低头看向画面,恍惚间似又闻到那一夜的血腥之气,耳畔甚至回响起承泽登基后对他的封赏之语,言辞恳切,却隐隐带着试探。
未等他深思,画面再转,已换作另一幕景象。这是他推行水师改革之时的场景。画面中,定海王府内灯火通明,龙飞端坐案前,手中握着厚厚一叠奏折,面色凝重。案上地图展开,标注着大满水师各处驻点及泰西诸国的海域动向。他欲重组水师,裁汰冗员,改编旧制,以应对泰西诸国日益精进的舰船与火器之威。然画面一转,却见朝堂之上,一众水师宿将及旧贵满面怒容,指斥他的改革为“动摇国本”,甚至暗中串联,阻挠新政推行。
“飞儿,水师为大满帝国龙骨,然其内早已腐朽不堪。你欲革故鼎新,实乃大功一件,然触动旧利之人,又何尝不是在己身周围埋下雷霆?你可曾想过,那些明面上的反对,不过是幌子,暗中那覆海会之手,又伸向了何处?”玄洋子声音依旧平静,然每一字却如雷霆般震撼龙飞心神。
龙飞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面,拳头不自觉紧握。他怎会不知,那水师改革看似顺风顺水,实则步步惊心。覆海会虽在紫禁血夜中被重创,然其势力盘根错节,早已渗透朝野,他每推进一步,便如踏在刀尖之上。
画面再变,这一次,却是龙飞与承泽并肩作战的场景。那是康熙三年,南洋诸岛叛乱,龙飞亲率水师平叛,承泽御驾亲征,君臣二人于旗舰之上,指点江山,谈笑风生。画面中,承泽一袭龙袍,气度恢弘,笑言“飞弟,朕有你相佐,何愁天下不定”,而龙飞亦是意气风发,拱手称诺。然画面一暗,承泽转身之际,脸上笑意却骤然收敛,目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神色。
“飞儿,君心如海,深不可测。你与承泽自幼交好,情同手足,然帝王之位,终非寻常人所能揣度。你可曾想过,他今日予你之荣,明日又会如何收回?”玄洋子声音低沉如钟,字字敲击在龙飞心头。
龙飞双目微眯,胸中气息翻涌。画面中的每一幕,都是他这些年亲历之事,然今日在玄洋子的点拨下重看,却觉每一处皆藏杀机,每一步皆如履薄冰。他猛地抬头,直视玄洋子,沉声道:“师傅,弟子身处此位,权柄在握,自知步步为营,危机四伏。然若无此权,弟子又如何护得了这天下苍生,如何完成海皇之命?权虽为刀,却也是道,弟子宁握刀而行,亦不愿坐以待毙!”
玄洋子闻言,目光微微柔和,却又带着一丝叹息。他缓缓道:“飞儿,你心志坚定,为师自是欣慰。然权力如海,初入者以为能驾驭,久处者却往往为海所吞。你需谨记,权柄不过手段,初心方为根本。若有一日,你为权迷心,忘了那海皇之命,便是彻底入了歧途。”
龙飞心头一震,正欲再问,玄洋子却摆了摆手,手掌一挥,四周海域景象再度变幻,化作一片幽深无垠的海底。海底之下,一座古老的宫殿若隐若现,其上雕龙刻凤,散发着浩瀚威压。龙飞只觉胸中海龙佩似有感应,微微震颤,而他体内覆海诀真气亦随之涌动,似与那宫殿遥遥呼应。
“飞儿,海皇使命尚未开始……”玄洋子声音渐渐缥缈,“你今日所历,不过是第一重考验。待到那真正风浪来临之时,你是否还能坚守本心,是否还能记起肩上之责,皆在你一念之间。”
话音未落,玄洋子身影已开始淡去,四周海域亦如镜面般碎裂。龙飞心头一急,大声道:“师傅!那使命究竟为何?还请明示!”
然玄洋子只是微微一笑,未再言语。其身影彻底融入海天之间,唯有那最后一句低语,久久回荡:“飞儿,珍重……”
龙飞猛地自梦境中惊醒,眼前再度恢复为悬崖之景。夜色依旧,海风拂面,他额间冷汗涔涔,胸口起伏不定。方才梦境中玄洋子之言,似警钟长鸣,震得他心神难宁。他低头看向掌中海龙佩,玉佩温润如初,然他心头却似多了一层无形重担。
“海皇使命尚未开始……”他低声呢喃,目光投向海天交接之处。那片海域,依旧隐隐有一抹红光若隐若现,似在预示着某种不祥。他眉头紧锁,脑海中浮现出玄洋子最后所现的那座海底古殿,那浩瀚威压,究竟为何物?覆海诀真气隐隐悸动,又是何种征兆?
夜色愈发深沉,海潮声声,龙飞一人独坐悬崖,久久不语。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孤寂而坚韧,然那双目中,却多了一丝沉思与不安。前路漫漫,风浪未至,然那未知的危机,已似暗流涌动,悄然逼近。究竟何为海皇使命?玄洋子所预知的,又是何等惊天之局?他无从得知,唯有握紧手中玉佩,静静等待那风暴降临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