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京的灯火在远处点点闪烁,映得承泽私宅的书房内光影摇曳。书房内,一盏青铜油灯散发出昏黄的光芒,映照在承泽那张微微蹙眉的脸上,显得几分深沉难测。书案上,堆叠着来自各地的邸报与密信,其中几封关于泰西英荷之争的情报格外显眼,纸面已有些磨损,显然已被翻阅多次。窗外,秋风低啸,带来一丝凉意,似在低语着朝堂之上未尽的风波。
承泽今日自朝会归来,心头始终沉甸甸的。龙飞在殿上力陈海权之议,虽是振聋发聩,直指大满帝国当下海防之弊,却也如一柄双刃剑,刺得许多人坐立难安。尤其是那肃亲王与弘方一脉的目光,刺骨如刀,分明是已将龙飞视作眼中钉。承泽虽表面在殿中为龙飞缓颊,实则内心百转千回——龙飞之言,他并非不认同,但此人如今手握京畿防务,声望日隆,若再借海权之议揽下海军改革之权,岂非如虎添翼?此等人物,若为己用,自是臂膀之助,可若稍有异心……承泽想到此处,眉头愈发紧锁,手中握着的一卷邸报几欲被捏皱。
“王爷,夜已深,是否先歇息?”一旁的老幕僚赵敬之低声提醒。这位年近花甲的谋士跟随承泽多年,深谙其脾性,见他神色凝重,便知今日朝会之事,定是让他心绪难平。
承泽摆了摆手,沉声道:“不急,今日朝会之事,牵涉深远,本王心头尚有诸多思量未定。赵先生,尔等既是本王心腹,不妨直言,龙飞今日之议,究竟是利大于弊,还是隐忧更重?”
赵敬之闻言,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沉吟片刻方道:“王爷,龙大人之言,确有远见。泰西诸国自大航海以来,争海权如争命脉,英荷之战,便是明证。据密报所载,英人新立所谓‘共和国’,以海军称霸北海,荷人则凭东印度公司,横行南洋。此二国之争,已非单纯商贸之斗,而是海权之夺。大满若不早做筹备,恐有朝一日,泰西铁舰叩关,我朝海疆不保啊。”
另一名年轻的幕僚周元清接话道:“赵先生之言不无道理,然龙大人之议,实则太过激进。如今朝中保守派势大,肃亲王与弘方一脉早已视其为心腹大患,若再推行海权改革,恐引来更大反弹。况且……”他顿了顿,看了承泽一眼,低声道,“龙大人如今掌京畿防务,军权已然不小,若再借海权之名,掌控水师,恐有尾大不掉之忧。”
此言一出,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承泽的目光微微一闪,似被周元清之言触动了心底某根弦。他站起身,缓缓踱至窗前,推开半扇木窗,迎面而来的凉风让他神志稍清。他背负双手,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淡淡道:“本王何尝不知,龙飞之才,堪称国之栋梁。他在南海平乱,屡立奇功,又于今回京力挽狂澜,助我稳住朝中局势,此等功绩,谁人能及?然则……”他的声音低了几分,似自言自语,“功高盖主,古来有之。本王虽与他情谊深厚,可这朝堂之上,情谊能值几何?”
赵敬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忧色,躬身道:“王爷,龙大人对您之忠心,老臣以为尚无疑虑。然周公子之忧,亦非空穴来风。如今朝中局势错综复杂,弘方一脉与肃亲王虎视眈眈,恐巴不得我方内讧。若王爷对龙大人有所疑虑,不如暂且观之,且莫轻言裂隙。”
承泽点了点头,转身回到书案前坐下,目光落在那几封关于英荷之战的密信上。他拿起其中一封,仔细端详,沉声道:“泰西之争,确实是眼前大患。本王听闻,英人新制的铁甲舰,炮火之猛,远胜我朝战船。荷人虽势力稍逊,却在南洋经营多年,与我朝商贾多有勾连。若此二国之争波及我大满海疆,恐非小事。龙飞之议,虽有激进之嫌,然其所言‘强海则强国’,确是至理。诸位以为,本王当如何应对?”
周元清略一思忖,回道:“王爷,依下臣之见,龙大人之议虽有可取之处,然眼下时机未到。朝中保守派与‘覆海会’暗中勾结,势力盘根错节,若强推海权改革,恐引火烧身。不如暂且缓议,待王爷在朝中根基更稳,再做筹谋。眼下之要,可遣人详细探查泰西战况,以备将来之需。”
赵敬之亦点头附和:“周公子之言有理。泰西战事,非一朝一夕可解,我朝若贸然卷入,或纵容龙大人急于改革,恐反受其害。王爷不妨以此为由,暗中搜罗更多情报,既示朝中中立之态,又可为日后绸缪。”
承泽闻言,沉默片刻,终是微微颔首:“也好。明日便命人再探英荷战事,务求详实。至于龙飞之议,暂且搁置,且看弘方一脉如何反应。”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二位幕僚,声音低沉,“然本王有一言,尔等须谨记——龙飞之忠,本王不愿轻疑,然其权势日重,亦不可不察。朝堂之上,步步惊心,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之局。”
赵敬之与周元清对视一眼,齐声道:“王爷放心,下臣等定当竭力辅佐,保王爷大业。”
夜色愈深,书房内的灯火摇曳,仿佛映出承泽心中那片波谲云诡的思绪。他虽表面维持着对龙飞的信任,可那份若有若无的隔阂,却如窗外秋风,悄然钻入心底,挥之不去。他是边缘皇子,多年来的步步为营,让他深知朝堂之争的凶险。龙飞之才,他惜之重之,可这惜重之中,又夹杂着几分警惕与不安。他知晓,若想在这天京的棋局中笑到最后,信任与猜忌,永远是一体两面,难以割舍。
此时,书房外忽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名亲随低声禀报:“王爷,宫中探子来报,肃亲王今夜召集数位宗室密议,似在商讨何事,具体详情尚不明朗,然其府中灯火彻夜未熄,似有异动。”
承泽闻言,眉头一挑,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低声道:“肃亲王……好得很,这老 fox 倒是沉不住气了。传令下去,严密监视其府中动向,若有异变,速报本王!”
亲随领命退下,书房内再次恢复沉寂。承泽的目光重新落在书案上的密信上,心头却愈发沉重。朝堂之上的风波,远未平息,龙飞的提议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而肃亲王与弘方的异动,又如暗云压城,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他手指轻叩桌案,喃喃自语:“龙飞啊龙飞,你我之谊,能否在这天京的漩涡中依旧如初?本王,拭目以待……”
窗外,月色隐没于乌云之后,天京的夜,愈发深不可测。承泽的目光穿过窗棂,远眺那片暗流涌动的皇城,心中似已下定某个决心,而这决心究竟是何,谁也无从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