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切进县衙大堂,青石板地上挤着二十来个举子,墨香混着汗味在空气里打转。
宋明允站在公案后,官袍下摆还沾着昨夜的炭灰,左脸那道小口子结了痂,倒像颗不伦不类的朱砂痣。
\"把东西摆开。\"他冲赵捕快抬了抬下巴。
五瓶墨汁\"咚\"地落在案上,深褐色瓶身还凝着晨露;三封密信被张老三用竹镊子夹着,摊成扇形;两包用粗麻纸裹的草药更扎眼——其中一包敞着口,几丝深褐色的根皮正从缝里往外钻。
\"这就是考生陈二狗中毒身亡的关键证据。\"宋明允屈指敲了敲最中间那瓶墨汁,玻璃在晨光里折射出冷光,\"乌头碱混入墨中,考生答卷时沾了指尖,再揉眼睛、擦嘴,毒素顺着黏膜渗进血管。\"他突然笑了,\"昨夜我特意试了试——写半页卷子,至少要揉三次鼻子。\"
堂下举子们\"嗡\"地炸开了锅。
有个穿青衫的瘦高个猛拍桌案:\"难怪陈二狗考完说眼睛火辣辣的!
他还说墨汁有股怪味,我们都当他嘴刁——\"
\"安静。\"宋明允反手敲了敲惊堂木,目光扫过缩在角落的王典史,\"王典史,你总说试院墨汁是'礼部专供',可这五瓶上的封泥,怎么和你库房里的对不上?\"
王典史的山羊胡抖成了筛子,喉结动了动,到底没敢接话。
方伯谦坐在右侧看座上,靛青官服绷得笔挺,可那抹青已经褪成了铁灰色。
他捏着玉扳指的手青筋直跳,突然\"当啷\"一声——玉扳指又掉了。
\"方大人这扳指,昨日在清风客栈掉过两次。\"张老三抱着《洗冤集录》跨前一步,书页哗啦啦翻到毒术篇,\"学生查过医书,乌头碱需按三比七的比例混进墨胶,非懂药之人根本调不匀。\"他突然提高嗓门,手指几乎戳到方伯谦鼻尖,\"您昨日在客栈里摸了十七次袖袋,第三次摸的时候,袖角沾了乌头粉——\"
方伯谦猛地站起,椅子\"吱呀\"一声翻倒在地。
他盯着自己靛青袖角那抹极淡的褐色,喉结滚动两下,又重重坐下。
\"带证人。\"宋明允冲赵捕快点头。
清风客栈掌柜被押上来时,裤脚还沾着泥。
他一看见方伯谦,\"噗通\"跪在地上,脑门磕得青石板\"咚咚\"响:\"方大人饶命!
小的真不是故意说漏嘴的!
您上月送那五坛墨汁来,说'出了事有我兜着',小的哪敢不从啊!\"
\"放你娘的屁!\"方伯谦抄起茶盏砸过去,却被赵捕快用刀背一磕,茶盏\"当啷\"滚到宋明允脚边。
宋明允弯腰捡起茶盏,对着光看了看:\"这茶盏里的残茶,和清风客栈后厨瓦罐里的一模一样。
方大人,您说您没去过客栈?\"
方伯谦的脸瞬间白得像张纸。
他突然扑向公案,被赵捕快一把按在地上,官帽歪到后脑勺,露出半片油光水滑的鬓角:\"宋明允!
你不过是个走后门的县令,敢动礼部秋闱——\"
\"我动的不是秋闱,是杀人凶手。\"宋明允蹲下来,盯着方伯谦发红的眼尾,\"陈二狗死的时候,指甲里抠着半块试院青砖。
他是爬到墙根才断气的,就为了让我们知道,毒不是在客栈里中的,是在试院里。\"他突然笑出声,\"你说你一个主考官,怎么就敢动试院墨汁?
难不成你觉得,崔尚书的手能遮得住天?\"
\"崔尚书?\"
\"崔明远?\"
堂下举子们炸了窝。
那个瘦高个举子突然冲上来,揪住方伯谦官服前襟:\"我表兄去年秋闱,卷子被批'字迹模糊'黜落!
原来也是你们动的墨汁?\"
\"够了!\"宋明允一拍惊堂木,震得方伯谦头顶的官帽晃了晃,\"带李焕。\"
李焕被衙役搀着进来时,整个人像根蔫了的葱。
他盯着地上那包乌头根皮,突然\"哇\"地哭出声:\"大人,我真不知道那是毒药!
方大人说那是治手癣的药粉,让我掺进墨里......\"他猛地抓住宋明允的官靴,\"我就是个管墨的书吏,他说崔尚书要给外孙腾位置,我、我不敢不从啊!\"
\"崔明远的外孙?\"人群里有人倒抽冷气。
宋明允从袖中抽出那封密信,信上\"崔\"字朱印在阳光下泛着血光:\"这是崔尚书写给方伯谦的手谕,说'陈姓考生若中举,必坏我儿前程'。\"他转向举子们,声音突然放轻,\"你们总说寒门难出贵子,可你们知道吗?
有人怕你们贵,怕到要在墨汁里下毒。\"
堂下死寂了片刻,突然爆发出山崩似的骂声。
有举子摔了随身带的砚台,墨汁溅在方伯谦脸上,染得他像个大花脸。
\"肃静!\"
一声断喝从堂外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个穿飞鱼服的官差跨进门来,腰间金牌在晨光里闪着冷光。
他甩了甩马鞭,从怀中抽出明黄缎子包裹的圣旨:\"安平县令宋明允接旨。\"
宋明允整了整官服,跪下来。
\"安平县令宋明允,查科举舞弊案有功,着即上报礼部彻查。
钦此。\"
宋明允接过圣旨时,指尖摸到缎子上还带着马背上的温度。
他抬头看向那官差,对方冲他使了个眼色——是昨夜在清风客栈外,那个没追上的黑衣人?
\"谢陛下隆恩。\"他压下眼底翻涌的暗潮,声音却轻快得像春燕,\"赵捕快,把方伯谦、王典史、李焕都押进大牢。
张老三,你跟我去整理卷宗——要让礼部的老爷们看看,这案子有多'精彩'。\"
方伯谦被拖出去时,还在骂骂咧咧:\"宋明允!
崔尚书不会放过你的!\"
宋明允望着他扭曲的脸,突然笑出了声。
他摸了摸腰间的银勺,那是系统奖励的验尸工具,此刻正贴着他的皮肤发烫。
\"崔尚书当然不会放过我。\"他低声对张老三说,\"所以咱们得先去会会他的人——松风堂的那位'药材商',不是总说'只卖好药'么?\"
张老三愣了愣,随即眼睛一亮:\"大人是说......\"
\"嘘。\"宋明允指了指窗外,\"先去换身衣服。
咱们得让松风堂的掌柜,把咱们当冤大头。\"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宋明允摸着袖中那封未送完的密信,望着远处渐起的尘烟——京师的风,该吹到安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