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霞山夜,寒气沁骨。
营地火堆前,众人三三两两散坐,或装作修炼,或低声交谈,气氛表面如常,却暗流涌动。
胡宽坐在一截干枯树桩上,粗重的络腮胡仿佛连着他满面怒气,眉头紧蹙,目光时不时掠向远处那静坐如松的顾长安。
他的眼神如野兽盯猎,带着试探、怀疑,还有说不出的……不甘。
他是梅三娘手下的副统领,跟随采药队已有八载,虽说不上功勋卓着,却也是冲锋陷阵、流血流汗换来的位置。
然而,如今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少年,才进队不到一日,竟让梅统领三番两次出言维护,甚至在今晚的布防会议中也让他发表意见。
那一刻,胡宽心中有火。
他压着声音,咬牙切齿:“不过一个黄毛小子,拎把刀就能上山来了?连我们布的陷阱都不熟,居然还让他提意见——咱们都白混这些年了?”
“胡副统,小声点。”
说话的是钱忠,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猎户,曾跟胡宽一起围猎过赤脊狼王,算是他言听计从的一人。
胡宽冷哼,压低了声音,粗犷中透出锋锐:“小声有什么用?他若真是好人,我吃这胡子。你我在队里几年了?哪个不是打拼出来的?他倒好,刚来就一身干净衣袍、一口利刃、冷眼看人,就像个贵人一样,做什么采药人?”
“更奇怪的……”钱忠眼神犹疑,“他那一刀快得不对劲,我跟你一起杀过不少妖兽,哪次见过这么干脆利落?那可不是山下凡人能练出来的刀法。”
“就是这个理。”胡宽低声道,手指在膝头一下一下敲击,像打鼓般沉闷有力。
另一边,吕二也凑了上来,那人个子不高,眼神狡黠,素来喜钻空子、拍上爬下。
“我说啊……”吕二压着嗓音,“这顾长安不就是个送来的棋子么?统领嘴上说他路见不平救人,其实鬼知道他是不是早跟那袭营的妖兽是一伙的?”
胡宽眼睛眯起,森冷如刀。
“你这话,我爱听。”
“再说了,”吕二舔了舔嘴唇,声音低得像蛇信子,“这小子今儿个还在咱们议阵时候出声提醒,说什么‘巡林顺序需逆转’,梅统领居然真听了!嘿,你我说话她都未必回头,这小子倒成了个主心骨了?”
钱忠也沉下脸来:“听说他白天连灵草都不采,就站在高坡看山,看什么呢?我看——就是在观察我们的防御和布置。”
“他不是来采药的。”胡宽沉声道,眼中浮现出某种可怕的念头,“他是来——取命的。”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低语不止。
恰在此时,一道身影悄然靠近,是队中负责药材记载的瘦弱青年李汶,平日寡言,却颇有心眼,此刻眼中闪着异样光芒,靠近几人低声道:
“你们真觉得,他是敌探?”
“你不也觉得他有问题?”胡宽冷笑。
李汶犹豫一下,低声道:“我不确定……但我确实看到一件事。”
几人目光齐齐转向他。
“今日午后,他曾一人离队,说是方便,我本想跟去,却看见他绕到了崖东一处密林边缘,似在查看某种……标记。”
“什么标记?”胡宽眼神陡然锐利。
“像是……阵基。”李汶声音几不可闻,“那块地我熟,之前从未有阵纹痕迹,今日却新现一道清晰的灵线划痕。”
空气一瞬间变得凝重。
“阵基?”吕二喉头动了动,“若他真会布阵,那他绝非普通人。”
“怕是连这次妖兽袭营,都是为了试探我们阵法之力罢了。”胡宽低声道,眸中寒光凛冽,“这少年,来者不善。”
“可统领信他。”钱忠提醒。
“信归信——”胡宽一字一句,“可若他引来的是更大的杀劫,咱们这些‘老兄弟’,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你想怎么办?”吕二声音轻飘,试探之意明显。
“先探底。”胡宽起身,身形高大如铁塔,压低声音:“明天若他夜巡,我亲自跟随,看他是否有异举。若有……我们几人联手,废他一身修为。”
“不能杀?”钱忠试探。
“统领信他,这时候杀人,除非能灭口所有人。”胡宽眯眼,“不过,废他灵脉,让他自请下山,不是更省事?”
众人皆沉默了几息。
吕二咧嘴笑了:“好个‘不动手的杀人’……我喜欢。”
李汶没说话,却悄然低下头,眼中掠过一丝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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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更沉,营地中央的火堆被拨弄了一下,火星蹿出,噼啪作响。
四下巡逻的人影往来穿梭,营地看似重归秩序,但某些暗流却悄然涌动。
就在营地西南角,一块略显突兀的岩石后,一场压低声音的密谈,悄然展开。
此处偏僻,背后是一道山壁,自然遮掩,前方灌木丛生,巡夜之人极难察觉。站在那里的,正是副统领胡宽。
他一身厚布甲袍,肩背阔如山丘,脸上那片浓密的络腮胡仿佛与皮肤生长为一体,夜色中只见一双布满血丝的眼,冷冷地望着远处火光中安坐的顾长安。
“这小子,我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区区一个新人,一来就得了梅三娘的护着——你看看,今晚说的最多的不是三娘,而是他。”
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加掩饰的怨意。
“胡哥,我也觉得不对劲。”说话的是一个中等身材的瘦汉子,名唤“朱千梁”,此人擅长陷阱机关,是队中二十人之一,平日专管营地防御与机关修缮。
“咱们布的陷阱,就算是四阶妖兽闯来也得伤筋动骨,可今晚?全被破了。”
“你说巧也罢,可顾长安一来,就出事?”
“再看他那眼神,阴冷得像条蛇,整天话都不说一句,进山不采药,路也不查,就那么跟着……你说他是不是早知道要出事?”
胡宽眯了眯眼:“还有今晚那一刀。”
他伸出指头,重重地敲了敲岩壁,“老子跟着三娘闯山这么多年,见过的刀客也不少,但能一刀斩断三阶妖犬脊骨的,有几个?”
“何况那家伙年纪不过弱冠,力气够了?技巧呢?火候呢?”
“这等刀术,哪是一个散修小子该有的?”
朱千梁咽了口唾沫,声音更低了几分:“我听钱忠说,那刀一出来,他脚边那石头都被裂了一道。”
“哪是什么普通刀……怕是宝刀。”
胡宽眼神顿时一沉,浓重的贪念与疑惑纠缠翻滚。他不是没想过顾长安出身不凡,可问题就在于——这种出身不凡的人,为何会加入一个山野采药队?
“你有没有发现,”他忽地冷笑,“三娘今晚两次为他说话,句句都在护他,连他出身都不问一句。”
“你我跟她多少年?这小子才一晚!”
“若不是他手上有把柄,便是她……早就知道些什么。”
朱千梁一惊,正想说话,却被胡宽猛地一摆手。
“别说,我没证据。”
“但我有办法查。”
他说到这,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道:
“明天,三娘会命我和你去西北边布陷阱——那里是往‘血嵴洼’的前线。你记得带上‘息气粉’,咱们设一处假的陷阱营地,再暗中留下一点痕迹,把他引去。”
“只要他真的心怀鬼胎,他一定会去查。”
朱千梁听得冷汗涔涔,却不敢违逆,只能点头。
胡宽又看向远处坐在岩石旁的顾长安。
那少年坐得极静,双膝盘起,仿佛入定打坐。
营火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那一双半阖的眼眸,仿佛能洞穿黑夜。
“你越装冷静,老子越觉得你不安好心。”胡宽冷哼一声。
“要不是三娘护着你……我早让你横尸山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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