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快!真他娘的痛快!”
俺盘腿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营帐那粗粝的柱子,一边龇牙咧嘴地由着军医给俺臂膀上那道被枪风刮开的血口子撒药粉,一边扯着破锣嗓子吼。药粉渗进肉里,那滋味儿,比盐腌还疼!可俺浑不在意,反倒觉得这股子钻心的疼,像烈酒烧喉,把白日里憋在腔子里的鸟气,烧了个干干净净!
“嘶…轻点儿!没吃饭吗!” 俺嘴上骂骂咧咧,环眼却瞪得溜圆,精光四射,哪还有半分疲态?浑身骨头缝里都像塞了火炭,酸是酸,麻是麻,可那股子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的畅快劲儿,压都压不住!
“将军神威!那马超…嘶…” 亲兵王虎正给俺递水囊,话没说完,被俺一巴掌拍在背上,拍得他一个趔趄。
“神威个屁!” 俺一把抓过水囊,仰头灌了一大口,凉水顺着虬髯往下淌,“那马儿!那西凉来的马儿!好小子!是条汉子!真真正正的汉子!” 俺的声音震得帐顶的灰都簌簌往下掉,“他娘的!那杆枪!快!刁!狠!跟毒蛇似的!俺老张打了半辈子仗,除了吕布那三姓家奴,还没碰过这么扎手的点子!”
俺说着,下意识地抬起那只缠满绷带的左手。就是这只手!硬生生从马超那亮晃晃的银盔顶上,把他那簇招摇的盔缨给薅了下来!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金属簪子断裂时“咔哒”的脆响,还有那簇缨穗毛扎扎的触感。
“嘿!” 俺咧开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像个刚抢了糖罐子的莽娃子,“那厮当时摸着光秃秃的脑壳顶,那眼神!哈哈哈!跟活见了鬼似的!俺老张这手‘黑虎掏心’,够不够劲?!”
帐里几个亲兵跟着嘿嘿傻乐,虽然白日里看得心惊肉跳,但此刻见自家将军如此豪气干云,那份提心吊胆也化作了热血沸腾。
“痛快是痛快!” 俺笑声一收,环眼一瞪,又灌了一口水,抹了把嘴,“可那马儿忒不识抬举!俺大哥仁德,两次鸣金,给他留足了脸面!这厮倒好,关外叫嚣,说什么‘日间未尽兴’,要挑灯夜战,决个生死!呸!当俺张翼德是泥捏的不成?!”
俺猛地一拍大腿,震得伤口又是一阵抽痛,可俺眉头都不皱一下:“开打就打!俺怕他?!火把一点,关门一开!嘿!那场面!比白日更他娘的过瘾!矛是矛,枪是枪,火星子崩得跟过年放炮仗似的!他左臂挨了俺一矛,血都染红了半边甲,枪势反倒更凶!好!有种!俺老张就喜欢这样的对手!打起来才够味!”
俺说得唾沫横飞,仿佛又回到了那火光冲天的关前。俺指着自己披散后又胡乱束起的头发,对着王虎他们吼道:“瞅见没?那厮!想削俺老张的面皮!一枪就挑飞了俺的头巾!快!真他娘的快!跟闪电似的!” 俺环眼瞪得像铜铃,非但没有半分后怕,反而充满了棋逢对手的兴奋,“可他娘的没想到吧?俺老张也不是吃素的!头巾给你!你的‘锦毛’也得给俺留下!哈哈哈!痛快!真他娘的痛快!这叫啥?这就叫…他娘的英雄惜英雄!虽然这英雄是个不识好歹的西凉贼!”
正说得兴起,帐帘一挑,大哥和诸葛军师走了进来。大哥脸上依旧带着倦色,可眼底那份深沉的忧虑,似乎被俺这震天响的豪气冲淡了几分。军师羽扇轻摇,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翼德,” 大哥看着俺臂膀上刚包扎好的伤口,眉头微蹙,“伤势…”
“大哥放心!” 俺蒲扇般的大手一挥,震得空气嗡嗡响,“皮肉伤!算个鸟!那马超小儿,挨了俺一矛,血流的比俺多!俺这身子骨,铁打的!歇一宿,明日他敢再来,俺照样捅他三百个透明窟窿!” 俺拍着胸膛,砰砰作响,震得帐内回音阵阵。
大哥无奈地摇摇头,眼中却流露出一丝宽慰。军师上前一步,羽扇指向关外,声音清朗,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从容:“三将军豪气干云,神勇无双,今日关前一战,足以震慑西凉群狼。然马孟起世之虎将,其性刚烈,强攻难服。亮观其营中,已有异动,似有离间可乘之隙。”
“离间?” 俺的环眼一瞪,浓眉拧成了疙瘩,“军师的意思是…不打了?使计?那多不痛快!” 俺心里那团刚烧起来的战火,又被浇了瓢冷水。俺就想堂堂正正,一矛一枪,把那锦马超彻底打服!让他心服口服跪在俺大哥面前!
军师羽扇轻摇,目光深邃:“非是不打。三将军乃主公手中定海神针,只需坐镇雄关,虎视眈眈。亮自有小计,或可令那西凉锦马,不战自降,反为我用。届时,主公麾下,再添一翼,岂不更胜阵前折损一员虎将?”
再添一翼?为大哥所用?
俺挠了挠刺猬般的脑袋,看看大哥眼中深切的期盼,又看看军师那成竹在胸的淡定。俺这脑子,打仗行,玩这些弯弯绕绕的计策,那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可…可军师那神鬼莫测的手段,俺是见识过的!
一股子闷气又堵上来,可看着大哥那殷切的眼神,这闷气硬生生被俺压回了肚里。俺猛地一捶大腿,震得草席下的枯草乱飞:“罢了罢了!军师说有计,那定是有计!俺老张不懂那些花花肠子!俺就懂一件事!”
俺“腾”地站起身,虽然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可那身板挺得如同关前的铁塔!俺环眼如电,扫视着帐内诸人,最后那目光,仿佛穿透了营帐,死死钉在关外那片黑暗的西凉军营方向,声如洪钟,震得整个营帐都在簌簌作响:
“马儿!你给俺听好了!不管你降是不降!这阆中雄关,有你张爷爷在此镇着!俺大哥的仁义,军师的妙计,那是给你脸面!你若不识抬举,还敢伸爪子…” 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斩金截铁的狠厉,如同惊雷炸响:
“俺张翼德的丈八蛇矛,认得你是西凉锦马超!俺这拳头,可不认得!定要砸碎你的骨头,让你知道知道,谁才是这西川门前,真正的镇关虎!有种,你就再来试试!哈哈哈!”
豪迈的笑声如同滚滚闷雷,冲出营帐,在寂静的阆中关夜空下隆隆回荡,带着张翼德特有的粗粝与狂放,压过了呜咽的夜风,久久不息。帐内火盆的火焰,被这笑声激得猛地向上窜起,映照着俺那张布满血污和汗水、却写满了不羁与自信的虬髯怒脸,也映照着大哥眼中终于绽开的、如释重负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