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风声狼戾。
韩军在一块紧邻小河的空地上安营扎寨。彭越是大将,负责安营扎寨,营寨建的非常好,非常坚固,易守难攻。
张苍负责管民,百姓生活没有问题。但哭泣之声此起彼伏。
并非百姓受到虐待,而是百姓哭泣白天战死的亲人,哭泣韩婴昏迷不醒。
所有百姓都很惶恐。
韩婴是强梁啊,是他们的主心骨。一旦房子没有了梁木,它能不倒塌吗?
“你们放心,公子今年才十五,贤明。连秦王这样的暴君都能活到五十岁。上天不会这样薄待公子的,我看他能活到八十岁。”
“是啊。我不信嬴政这样的人都能活到五十岁,而公子十五而亡。”
“我们为公子祈福吧。”
百姓夜不能寐,互相安慰,但仍然惶恐不安,上至八十岁老翁,下到五岁童子,很多人为韩婴向神明祈福。
栾布率领兵丁巡视大营,他其实很想去韩婴那边看看,但他又不能离开。来到一顶帐篷外,栾布听着帐篷内为韩婴祈福的声音,眼睛微涩。大丈夫有泪不轻弹,只是没有到时候。他原本只是个帮工,食不果腹。多亏了韩婴收留,吃饱饭又习武读书,现在勉强也算是做了将军。韩婴对他有知遇,不,是养育之恩。是恩犹父子,义为君臣。
“我宁愿代公子而死也。”栾布内心哀叹,沉默不语,继续巡视大营。他身后的兵丁也是紧张不安,或是双眼通红面露哀色。
营门上,彭越身披重甲站立,抬头看向天空,发起了呆,一点警觉也没有了,四周兵丁都是魂魄飞扬。
营寨虽然扎的好,但警戒实在松懈。
大帐外。
韩武身披重甲,守卫帐门,看似威风凛凛,实则唉声叹气,满脸沉痛懊丧。“如果王死在这里,我就自杀吧。羞耻活着。”
大帐内。
外帐灯火通明,韩婴的舍人韩懿、晋猛、章鲤、胡盛、昭勋都在,神色或不安,或哀伤,或自责。
其中韩懿、晋猛都受伤,但都不重。
内帐。
也是灯火通明。
韩婴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昏睡不醒。
赵臧、晋安跪坐在床前。
赵臧泪眼婆娑,时不时举起袖子擦泪。娇嫩白皙的小脸蛋都擦红了。晋安向来没有表情的脸蛋上显出了少许哀伤,怔愣的看着地面。
所有人都在期盼,祈祷,祈福韩婴醒来。
韩婴缓缓的睁开了双眼,先是茫然,一阵刺痛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头脑也瞬间恢复了清醒。记忆涌上心头,战场,厮杀,矛与槊对决。
杀了王骏。捅破对方脖子的感觉,与捅破一块肉的感觉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极安静的帐内。极为紧张敏感的赵臧、晋安瞬间感觉到了韩婴的呼吸声。
她们迅速的抬起头来,看到了睁开双眼的韩婴。赵臧顿时泪奔,哭道:“郎君。”
晋安眼疾手快迅速的止住了赵臧扑向韩婴的举动,说道:“夫人莫激动,公子身上还有伤。”
她冷静道:“夫人侍奉公子,我去通知外帐的人。”她站了起来,却又站定回头看了一眼韩婴,嘴角微微翘起,笑容一闪而过。
晋安来到外帐。
外帐的人被赵臧的哭喊声惊动,已经站起,惶恐不安的看着晋安。
莫非?!!!!
晋安说道:“公子醒了。”
昭勋、晋猛等人忽然身体僵硬,然后齐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呼出了一口长气。
韩懿笑道:“公子乃韩王,有先王庇佑,可以高枕无忧也。”
“然。”昭勋点头道。
众人相视一笑,然后都举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门外守卫的韩武听见了动静,往帐内探头探脑,闻言顿时长呼出了一口气,喜的眉飞色舞。
他左右兵丁、舍人也都是欢喜。韩武连忙说道:“快去告诉所有人。公子醒了,无忧矣。”
“是。”兵丁、舍人如脱缰的野马,撒欢狂奔走了。
不久后,大营轰鸣。无论贤愚,无论是老弱,无论长者幼童,无论是秦军、韩军,都是欢呼,松了一口气。
秦军兵丁知道,如果韩婴死了,他们也就要被愤怒的韩军壮士给砍成肉酱喂狗了。
“嗟呼。我就知道公子是长寿之人。”
“公子贤,上天是不会这么让他离去的。”
“有公子在,我们可以高枕无忧了。如果,哎,不说,不说。”
喜极而泣者不计其数。甚至于掩盖了一些人失去儿子、丈夫、父亲的悲痛。
韩婴贤,父老哭之如哭其子。
童子悲之如悲其父。
因他昏迷悲痛欲绝,因他醒来喜极而泣。
与此同时,彭越、栾布、晋成、韩懿、张苍等重臣大将,汇聚来内帐拜见韩婴。
韩婴笑,对眼睛或多或少都红的众人说道:“我捡回一条命,真乃幸事。诸卿该欢喜,何必做妇人悲哀?”
众人却笑不出来,昭勋还幽怨的看了一眼韩婴,心想:“你挺开心的,我们难过的很。”
韩婴当然不开心,只是觉得气氛过于悲哀了。但很快他也笑不出来了,因为他想起了白日战死的壮士。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化作了没有感觉的血肉,埋葬在地下,被蚂蚁啃咬。
嗟呼。
这就是壮士,向死而生。
韩婴深呼吸了一口气,问张苍道:“苍。我们战死如何?杀秦军多少人?俘虏多少人?缴获铁甲多少领?”
张苍如数家珍道:“回禀君上。我们与东郡壮士战死二千三百人,重伤濒死的有三四百人,轻伤一千余人。杀秦军士兵八百余人,俘虏四五百人。”
“缴获铁甲一千三百余领。”
韩婴叹道:“秦军千余人,我们十倍。但死伤是他们的五六倍。都说秦军虎狼之师,但我直到今天才知道他们的厉害。”
众人沉默,然后由衷的佩服韩婴的判断。如果他们不前往河东山上躲避,而在颍川平地上与秦军交锋。虽然百万乌合之众,也打不过秦军十万虎狼精锐。去河东是对的。
韩婴的脸上露出哀伤之色,对张苍说道:“记录战死、重伤的人。所有人给战功一级。现在用钱、粮食抚恤战死、重伤。等我安定下来,必定分他们的家眷土地。他们虽然不在了,但他们对我的仁义,我不能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