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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刺骨的阴风鬼哭渊深处咆哮,卷动着浓得化不开的灰黑色雾瘴,如同亿万怨魂在耳边无声尖啸。云黯蜷缩在一道狭窄湿冷的岩石裂缝里,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冰渣,混合着腐朽与硫磺的恶浊气息直冲肺腑。他低头看着自己,左肩的伤口被污浊的渊底泥浆和凝结的血块糊住,每一次心跳都扯动着撕裂的痛楚,右臂的肌肤上,几道深可见骨的爪痕边缘皮肉翻卷,渗着不祥的黑气——那是渊底厉魄留下的蚀魂之毒,正缓慢而坚定地啃噬着他的生机。

他摸索出贴身藏着的蕴神玉髓,触手温润,丝丝缕缕精纯的清凉灵气艰难地渗入掌心,勉强压住体内翻腾的气血和伤口处蔓延的阴寒。这来自城主府秘库的珍宝是他此刻唯一的依仗。他咬紧牙关,将玉髓紧紧按在丹田位置,引导着那微弱却精纯的力量流转全身,对抗无处不在的阴煞侵蚀。渊底没有日月,只有永恒的灰暗与彻骨的寒冷,时间在这里仿佛冻结,又仿佛在痛苦中被无限拉长。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睁开眼,瞳孔深处掠过一丝近乎非人的幽光。伤势稍稳,但渊底不是久留之地。

他挣扎着站起,身影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如同一个飘忽的幽影。他沿着嶙峋陡峭的渊壁艰难移动,影遁之术在这极端阴煞之地被催发到了前所未有的境地。他的身体时而融入冰冷的岩石阴影,时而化作一道几乎被浓雾同化的扭曲气流,每一次移动都悄无声息,完美地规避着雾瘴中那些无形的、充满恶意的窥探。识海深处,属于“毒手书生”的残缺记忆碎片冰冷地翻腾着——阴鸷、狠毒、对生灵的漠视,以及那标志性的、令人骨髓发寒的诡异气质。

他需要那身皮,那层足以瞒过幽冥骨船的画皮。

机会在一处布满滑腻苔藓的深潭边降临。一个形销骨立、穿着破烂黑袍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伏在潭边贪婪地啜饮着漆黑如墨、散发着恶臭的潭水。那袍子的样式,与记忆中“毒手书生”某些下属的装束隐约吻合。云黯如同真正的幽魂般滑近,毫无征兆。当那倒霉鬼听到一丝极其细微的风声,惊恐地想要回头时,一只冰冷的手已如铁钳般扼住了他的喉咙。

“呃……”短促的呜咽被彻底掐断在喉咙里。黑暗中,骨骼碎裂的轻微“咔嚓”声被浓雾和风声吞没。云黯的动作快得只剩下模糊的残影,剥下那件散发着霉味和汗臭的破烂黑袍,迅速套在自己身上。粗糙的布料摩擦着伤口,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楚。他毫不在意,手指探入尸体的怀中摸索,触到一块冰冷坚硬、边缘粗糙的片状物。

他将其掏出,是一块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的惨白色骨片,入手沉重冰凉,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寒。骨片表面天然生着几道扭曲的深色纹路,如同凝固的血痕,中心位置,一个歪歪扭扭、由某种尖锐之物刻出的骷髅头印记清晰可见——这正是登临幽冥骨船的必需信物,也是他冒充“毒手书生”的最后一块拼图。

他最后瞥了一眼那具迅速被潭水卷向黑暗深处的尸体,将骨片信物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粗糙的触感刺激着神经。他扯了扯过于宽大的破烂黑袍的兜帽,尽力遮住大半张脸,只留下一个线条冷硬的下颌。他开始调整呼吸,收敛起属于“云黯”的一切痕迹。属于“毒手书生”的阴冷、漠然、带着一丝神经质般残忍的气质,如同第二层皮肤,缓缓覆盖上他的身躯。他微微佝偻起背脊,步伐变得拖沓而飘忽,每一步都踏在浓雾与阴影的交界处,无声地向着鬼哭渊更深处那唯一的光亮——幽冥骨船所在的方向潜行而去。

浓雾在某个界限陡然变得稀薄,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排开。眼前的景象足以冻结凡俗之人的魂魄。

一艘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巨舟,静默地漂浮在翻腾的灰黑色雾海之上。它的船体并非寻常木料,而是由无数难以想象的巨大惨白骸骨粗暴地拼接、熔铸而成!巨大的肋骨构成船身的主框架,扭曲的脊椎骨蜿蜒盘绕其上充当护甲,无数形态各异的头骨空洞的眼窝镶嵌在船舷两侧,闪烁着幽绿如鬼火的冷光,成为这艘死亡之舟上唯一的照明。整艘船弥漫着浓烈到实质化的死亡气息和亘古的怨念,船身周围的空间都微微扭曲,仿佛连光线都被这极致的阴寒与邪恶所吞噬。船体下方,粘稠如沥青般的灰黑色雾瘴翻滚不息,如同无数冤魂汇聚成的海洋,托举着这艘来自幽冥的恐怖造物。这就是幽冥骨船,鬼哭渊的主宰,生者止步的亡者之域。

靠近船身下方,浓雾被骨船本身散发的阴冷力场所压制,形成了一片相对“平静”的区域。一道由粗大脊椎骨连接而成的、陡峭得近乎垂直的骨梯,从翻滚的雾海表面直通上方高悬的船舷入口。入口处,两尊身披锈蚀残破黑甲、体型远超常人的骸骨守卫巍然矗立。它们眼眶中没有眼球,只有两团熊熊燃烧、不断跳跃的幽绿魂火。那魂火冰冷地扫视着下方每一个试图靠近的活物或亡灵,手中握持的、由某种巨大生物腿骨打磨而成的沉重骨刃,刃口闪烁着不祥的暗红色血光,仅仅是看上一眼,就让人神魂刺痛。

骨梯下方,已经聚集了十数道身影。他们大多形容怪异,气息阴森。有的全身笼罩在翻滚的黑烟中,只露出两点猩红的目光;有的皮肤呈现尸斑般的青灰色,关节僵硬,行动间发出“咔哒”轻响;更有甚者,半边身子腐烂,蛆虫在裸露的骨头上蠕动,却依旧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这些便是收到骨船召唤,或为交易、或为庇护、或为某种不可告人目的而来的“乘客”。彼此之间保持着充满警惕的距离,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敌意与猜忌。

云黯裹紧破烂黑袍,将属于“毒手书生”的那份深入骨髓的阴鸷气质催发到极致,步履拖沓地融入这怪诞的队伍末尾。每一步都踩在冰冷湿滑的骨梯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低着头,兜帽的阴影将他大半张脸藏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队伍中那些隐晦而充满恶意的窥探目光在自己身上扫过,如同冰冷的毒蛇爬过脊背。他体内深处,那沉寂了没多久的古老封印,在如此浓烈的死亡与怨念气息刺激下,又开始蠢蠢欲动,一丝灼热伴随着细微的刺痛感在经脉深处蔓延。他强行压制,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借着那点锐痛保持清醒。

终于轮到他。一股混杂着尸体腐败与金属锈蚀的浓烈气味扑面而来。骸骨守卫眼眶中那两团幽绿的魂火猛地炽盛了几分,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他身上。那无形的压力沉重如山,带着冻结灵魂的冰冷,几乎让他体内躁动的封印之力瞬间失控。

“名号。”守卫的下颌骨开合,摩擦发出干涩、毫无起伏的金属刮擦声,每一个音节都像冰锥刺入脑海。

云黯没有抬头,只是缓缓抬起一直缩在破旧袍袖中的右手。他的手背苍白得近乎透明,皮肤下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指尖修长,指甲却呈现出一种不祥的、仿佛沾染过剧毒的深紫色。这正是“毒手书生”的标志之一。他摊开手掌,掌心静静躺着那块边缘粗糙、刻着骷髅印记的惨白骨片信物。骨片在他掌心散发出微弱但清晰的阴寒波动。

骸骨守卫眼眶中的魂火跳跃了一下,冰冷的目光扫过骨片上的骷髅印记,又落在他那深紫色的指甲上,似乎在确认某些早已录入的信息。

“血债……”守卫那干涩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两块骨头在摩擦,“……可偿?”

这是登船的切口暗语!云黯的心跳在黑袍下骤然加速了一瞬,毒手书生的记忆碎片瞬间翻涌。他喉咙里挤出几个嘶哑、破碎的音节,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神经质的、压抑的兴奋:“…未清…怎敢…言偿?”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偏执和血腥味。

骸骨守卫眼眶中的魂火微微闪烁,似乎在评估。那沉重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冰水,继续冲刷着云黯的身体。体内深处,那该死的封印之力在如此近距离的死亡威压下,竟如被唤醒的凶兽,剧烈地搏动了一下!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金色纹路,在他颈侧被黑袍阴影覆盖的皮肤下骤然一闪而逝,带来针扎般的刺痛。云黯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到极限,冷汗几乎浸透内衫。他强行将几乎冲口而出的闷哼压回喉咙,维持着摊开手掌、托举骨片信物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兜帽阴影下那双眼睛,幽深如古井寒潭。

时间仿佛凝固了数息。骸骨守卫终于挪开了那令人窒息的目光,下颌骨再次开合,吐出冰冷的两个字:“登船。”

沉重的压力骤然消失。云黯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将骨片信物攥紧,深紫色的指甲在惨白的骨片上留下几道细微的划痕。他迈步,拖沓的步伐踏上最后几级骨梯,身影消失在船舷入口那两团巨大幽绿魂火笼罩的阴影里。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两道冰冷的魂火目光,如同粘稠的沥青,一直黏在他背上,直到他彻底进入骨船内部。

甫一踏入船舷入口,仿佛穿透了一层冰冷粘稠的水膜。外界鬼哭渊的呼啸阴风瞬间被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空气浓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每一次呼吸都沉重无比,吸入口鼻的是浓烈的腐朽尸臭、陈年血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灵魂被浸泡过的阴湿霉味。

眼前的空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扭曲感。巨大的、覆盖着暗褐色干涸血迹的骸骨构成了墙壁、廊柱和穹顶,那些骸骨并非规整排列,而是以一种疯狂、痛苦、相互撕咬纠缠的姿态被强行熔铸在一起,无数扭曲的骷髅面孔在骨壁的缝隙间无声呐喊。廊道两侧,并非寻常灯火,而是一盏盏由小型头骨制成的灯盏。头骨眼窝和口鼻的孔洞中,惨绿色的火焰无声地燃烧着,跳跃的光影投射在嶙峋的骨壁上,晃动出无数张牙舞爪的鬼影,将整个空间渲染得如同噩梦深处。

脚下的“地面”更是令人毛骨悚然。那并非甲板,而是铺着一层厚厚、不断微微蠕动的暗红色肉毯!这肉毯仿佛拥有生命,踩上去湿滑、粘腻,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温热弹性,如同踏在某种巨大生物的腐烂内脏之上。每一次落脚,脚下都传来轻微而诡异的吸附感,仿佛这肉毯随时会伸出无数细小的触须,将冒犯者拖入它的内部吞噬。肉毯的缝隙间,不时渗出暗红近黑的粘稠液体,散发出更浓郁的血腥气。

更恐怖的是无处不在的“声音”。并非实质的音波,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哀嚎、诅咒、癫狂的呓语!它们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来自那些构成墙壁的骸骨,来自脚下蠕动的肉毯,甚至来自空气中漂浮的、肉眼难辨的稀薄灰黑色絮状物——那是被骨船吞噬、碾碎后残留的破碎魂魄残响!这些精神层面的噪音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持续不断地攒刺着云黯的识海,试图瓦解他的意志,勾起内心最深沉的恐惧和绝望。

云黯紧守心神,识海中来自星辰砂的微弱清光与朱雀密匙的涅盘余烬艰难地构筑着防线,抵御着这无孔不入的灵魂污染。他维持着“毒手书生”特有的那种对周遭一切麻木不仁的阴冷姿态,拖沓着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滑腻的肉毯上,朝着记忆碎片中指示的下层客舱区域挪去。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相对封闭的角落,体内躁动的封印在如此环境刺激下越来越难以压制。

就在他转过一个由巨大肋骨构成的拐角时,体内深处那被强行压制的古老封印,仿佛被前方某种更强烈的存在所刺激,猛地剧烈一震!

嗡——!

一股灼热狂暴的力量瞬间逆冲经脉!云黯眼前一黑,闷哼声几乎脱口而出,身形不受控制地微微一晃。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和血腥味让他强行稳住脚步。就在这失控的瞬间,他踉跄的视线瞥向了前方能量波动的来源——

廊道右侧,一扇由肋骨栅栏构成的“门”敞开着。门内是一个稍显“宽敞”的骨穴。穴内没有绿焰头骨灯,只有角落堆着几具被啃噬得面目全非、尚在微微抽搐的活物尸体,浓烈的血腥味正是由此散发。一个庞大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蹲伏在一具还在痉挛的躯体上。那身影披着破烂的、沾满污血的斗篷,露出的皮肤呈现出岩石般的青灰色,虬结的肌肉上覆盖着厚厚的苔藓和霉斑。它那比常人大出两倍的头颅上,只有一张裂至耳根、布满獠牙的巨口,此刻正埋首于猎物的胸膛,发出令人牙酸的咀嚼和吮吸声。浓稠的暗红血浆顺着它青灰色的下巴滴落,在蠕动的肉毯上晕开更大的污迹。

那青皮巨怪似乎被云黯体内瞬间泄露出的异常能量波动所惊扰,巨大的头颅猛地从猎物胸腔中抬起!沾满碎肉和血浆的巨口转向门口,那双隐藏在斗篷阴影下的眼睛位置,亮起两点浑浊而充满暴虐食欲的惨白光芒,死死锁定了踉跄停步的云黯!

被发现了!云黯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体内封印的躁动如同野火,经脉灼痛欲裂。他强行催动影遁,身体边缘瞬间模糊,试图融入廊道骨壁扭曲的阴影中。然而,脚下那粘腻蠕动的肉毯仿佛活了过来,骤然产生一股强大的吸力,死死缠住他的双脚!影遁之术竟被这诡异的“地面”迟滞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冰冷、枯瘦得如同鸟爪的手,毫无征兆地从侧后方重重拍在了云黯的右肩上!

这一拍,力道沉重无比,带着一股透骨的阴寒怨气,瞬间穿透了破烂的黑袍,直透肌骨!更可怕的是,那枯爪的五指指尖,瞬间弹出半寸长、闪烁着幽蓝寒芒的尖锐指甲,如同淬毒的匕首,紧紧扣住了他的肩胛骨,只要稍有异动,就能轻易洞穿!一股带着剧毒阴寒的刺痛感瞬间蔓延开来。

“桀桀桀……”令人牙酸的干涩笑声紧贴着云黯的后颈响起,如同夜枭啼哭,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毒手老鬼…躲了这么久…欠债…该还了罢?”

森冷的杀意混合着浓烈的尸臭,瞬间将云黯包围。前有凶残的青皮巨怪虎视眈眈,侧后被这气息强大的神秘仇家锁死!体内的封印在内外交困的刺激下,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灼热的金芒在经脉深处疯狂奔涌,几乎要冲破他意志的牢笼!

云黯全身的肌肉在黑袍下瞬间绷紧如铁石,每一根神经都拉到了极限。他没有立刻回头,甚至没有试图挣脱那只扣在肩胛上的枯爪。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只有脚下肉毯那令人作呕的温热蠕动感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以及身后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冰冷杀意,还有前方骨穴里青皮巨怪喉间滚动的、充满食欲的低沉咆哮。

毒手书生的记忆碎片在识海中疯狂翻涌,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寒潭。枯爪主人那独特的、如同金属摩擦朽木的干涩嗓音,瞬间激活了“毒手书生”残魂深处最深的忌惮与刻骨的怨毒——是他!那个驱使着腐毒尸傀、行事阴狠诡谲的老对头,“尸鸠”阴骨叟!

不能硬拼!更不能暴露!云黯的思维在电光石火间运转到极致。体内躁动的封印之力如同即将挣脱锁链的凶兽,灼热的刺痛感在经脉中奔窜,颈侧皮肤下那缕微弱的金纹再次闪烁,带来一阵尖锐的麻痹感。他强忍着这股几乎撕裂理智的剧痛与力量失控的冲动,硬生生将属于“云黯”的一切反应死死压回灵魂深处。

属于“毒手书生”的阴鸷、暴戾、以及那种面对挑衅时特有的、如同毒蛇被踩到尾巴般的疯狂被瞬间激发出来!

“嗬…嗬嗬…”云黯的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嘶哑、破碎、如同破风箱般的低笑声。这笑声在死寂的廊道里显得格外瘆人。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开始转动脖颈。动作慢得像是生了锈的傀儡,每转动一寸,颈骨都发出令人牙酸的轻微“咯吱”声。

兜帽的阴影随着他转头的动作,一点点从脸上褪去。首先暴露在后方“尸鸠”阴骨叟视野中的,是线条冷硬的下颌,接着是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当他的脸完全转过来时,阴骨叟那双隐藏在深陷眼窝中、如同两点幽绿磷火般的瞳孔,猛地一缩!

眼前的“毒手书生”,脸色是一种长期不见天日的、近乎死尸的惨白。但更让阴骨叟心头一凛的,是那双眼睛!那绝非活人应有的眼神!瞳孔深处一片混沌的幽暗,仿佛吞噬了所有光线的深渊,只有最深处,一点极其微弱、近乎熄灭的猩红光芒在缓缓跳动,如同残烛的余烬,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纯粹的、非理性的疯狂与怨毒!这眼神,阴骨叟太熟悉了,正是毒手那疯子被彻底激怒、即将不顾一切同归于尽的前兆!

“阴…老…狗…”云黯的嘴唇几乎没动,嘶哑的声音却像是从九幽地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裹着彻骨的寒意和粘稠的恨意,“…你…也配…讨债?”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穿透力。

就在吐出最后一个字的瞬间,云黯那只一直垂在身侧、掩在宽大破烂袖袍中的左手,猛地向上抬起!动作快如鬼魅!并非攻击,而是宽大的袍袖随着他抬手的动作剧烈地向上翻卷!

呼——!

一股浓稠如墨、带着强烈刺鼻腥甜气味的诡异黑雾,毫无征兆地从他翻卷的袖袍中狂涌而出!这黑雾翻滚的速度极快,瞬间就弥漫开来,不仅将云黯自己大半身形笼罩其中,更是如同有生命的毒蛇,猛地扑向近在咫尺的阴骨叟!

“蚀魂瘴?!”阴骨叟惊怒交加的厉喝声在黑雾涌出的刹那响起。那枯爪扣着云黯肩膀的手如同被烙铁烫到般猛地一缩!他显然对这剧毒黑雾忌惮极深,整个身体以一种与其枯槁外形不符的迅捷向后暴退!宽大的灰色尸布袍袖连连挥动,卷起一阵阵带着浓烈腐臭味的阴风,试图驱散涌来的毒雾。他眼中那两点磷火剧烈跳动,充满了惊疑和难以置信——毒手这老鬼的蚀魂瘴,何时变得如此阴毒霸道?那腥甜中透出的死寂之意,连他都感到一丝神魂悸动!

黑雾翻涌,瞬间将廊道这一小片区域彻底笼罩。视线被彻底隔绝,连骸骨壁上的惨绿鬼火都被这浓墨般的雾气扭曲、吞噬,只剩下影影绰绰的轮廓。脚下蠕动的肉毯在黑雾中仿佛更加活跃,传来更清晰的吸附和蠕动感。前方骨穴里,那青皮巨怪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毒雾也颇为忌惮,发出一声烦躁而警惕的低吼,暂时停下了逼近的脚步。

毒雾中心,云黯的身影在黑袍下微微颤抖。那涌出的黑雾,根本不是什么“蚀魂瘴”!而是他情急之下,强行催动体内那躁动欲狂的封印之力,混杂着之前压制伤势时淤积在经脉中的死气、渊底沾染的阴煞,以及一丝从锁魂钉上强行剥离下来的、最为精纯的破灭煞气!这混合物的毒性霸道绝伦,对自身的反噬也极其可怕。他此刻只觉左半边身体如同被万蚁啃噬,又麻又痛,经脉像是被无数烧红的细针穿刺,封印的力量在左臂中左冲右突,几乎要破体而出!额角冷汗涔涔而下,瞬间浸湿了兜帽边缘。

他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泄露出半点痛楚的声音。借着浓雾的掩护和阴骨叟暂时被逼退的间隙,他猛地一跺脚,不是发力,而是将一股精纯的阴寒死气透过脚底强行注入下方蠕动的肉毯!这一下并非攻击肉毯,而是利用自身力量刺激这诡异“地面”的本能反应。

果然,脚下的肉毯在受到这股刺激的瞬间,如同被惊醒的庞大生物,猛地剧烈收缩了一下!那股缠住云黯双脚的粘腻吸力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强大的、向上排斥的弹力!

就是现在!

云黯强忍着左臂经脉欲裂的剧痛,将残存的影遁之力催发到极致!他的身影在浓稠的黑雾中瞬间变得模糊、稀薄,如同滴入墨汁中的清水,无声无息地脱离了肉毯的束缚,朝着廊道更深处的阴影疾射而去!方向正是毒手书生记忆碎片中,下层客舱最偏僻、靠近船体渗水区域的角落。

“想走?!”浓雾中传来阴骨叟气急败坏的尖啸!他虽然被那诡异的“蚀魂瘴”逼退,但神识一直死死锁定着雾中那道阴冷的气息。此刻感应到云黯的气息骤然移动,他立刻反应过来。枯爪猛地向前一挥!

嗤嗤嗤!

数道尖锐的破空之声撕裂毒雾!那是几根闪烁着惨绿幽芒、细如牛毛的毒针,带着刺骨的阴寒和浓烈的尸毒气息,精准地射向云黯身影消失的方向!

云黯虽然融入阴影急速遁走,但精神高度集中,对身后袭来的杀机感应极其敏锐。他甚至没有回头,融入阴影的身躯在狭窄的廊道中诡异地扭曲了一下,如同没有骨头的蛇,险之又险地让那几根致命毒针擦着破烂黑袍的边角射空,深深钉入前方一根粗大的肋骨廊柱上,发出“咄咄”的轻响,针尾兀自颤抖,瞬间将周围惨白的骨壁腐蚀出一小片墨绿色的坑洼!

“哼!”阴骨叟一击落空,怒哼一声,灰色尸布袍袖鼓荡,就要驱散毒雾追击。然而——

呜——!

一声低沉、苍凉、仿佛从远古幽冥深处传来的骨笛号角声,毫无预兆地穿透了层层船舱的阻隔,在整个庞大的幽冥骨船内部轰然响起!这声音并不刺耳,却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威严和穿透灵魂的冰冷意志,瞬间压制了船上所有的喧嚣、低语和能量波动!

笛声一起,弥漫在廊道中的浓稠黑雾仿佛受到了无形的压制,翻滚的速度骤然减缓,开始变得稀薄。阴骨叟追击的动作猛地一僵,眼中那两点磷火剧烈地闪烁了几下,最终被一种深深的忌惮所取代。他狠狠瞪了一眼云黯消失的黑暗廊道深处,枯爪紧握,发出“咯吱”的骨节摩擦声,最终却只是不甘地低咒了一声:“算你走运…疯子!” 他宽大的袍袖一甩,卷起一股阴风,转身朝着笛声召唤的方向——骨船核心区域,迅速隐去。前方骨穴里,那青皮巨怪也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庞大的身躯缩回黑暗中,继续享用它的血食。

刺骨的阴风顺着骸骨廊道的缝隙灌入,带着深渊特有的、能冻结骨髓的寒意,卷动着尚未完全散尽的稀薄黑雾。云黯背靠着一面冰冷的、由巨大腿骨竖直排列构成的舱壁,滑坐在潮湿粘腻的肉毯上。这里位于下层客舱最深处,靠近船体与渊底雾瘴接触的区域,空气更加污浊寒冷,骸骨壁面上凝结着冰冷的水珠,不断滴落。四周一片死寂,只有肉毯在脚下缓慢蠕动时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细微“咕唧”声。

他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左肩和右臂的伤口,以及体内如同被烈火灼烧、又被寒冰封冻般的经脉。强行催动封印之力混合死气煞气制造毒雾的反噬,比想象中更猛烈。左臂此刻已经完全麻木,皮肤下隐隐有失控的金芒在筋络间流窜,带来阵阵撕裂般的胀痛。他艰难地抬起还能活动的右手,颤抖着从破烂黑袍内衬的隐秘夹层中,摸出那枚来自毒手书生的、刻着骷髅头的惨白骨片信物。

骨片冰冷刺骨,粗糙的边缘硌着掌心。他用指腹反复摩挲着骨片上那个歪歪扭扭的骷髅刻痕,指尖残留着阴骨叟枯爪带来的冰冷剧毒触感,以及那青皮巨怪滴落血浆的浓腥。体内,那古老而暴戾的封印,在骨船无处不在的死亡气息浸润下,如同蛰伏的凶兽,每一次搏动都沉重无比,将汲取而来的阴寒死气转化为更加狂暴灼热的能量,冲击着摇摇欲坠的禁锢。

骨笛的余音似乎还在船体深处回荡,冰冷地宣告着拍卖的临近。

他低下头,破烂的兜帽彻底遮住了脸,只有攥着骨片信物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阴影覆盖下,他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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