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又抽出一支三棱箭。
“鞑子箭簇犀利,又极善箭术,两军对战时,往往对我们造成极大损伤。而他们的牛皮战甲,普通箭簇又很难穿透,所以,我们制出了这种三棱箭簇……先生觉得,这其中,是否暗合格物之道?”
南宫珏点点头:“自然如此。”
林川笑了笑,突然将手中三棱箭发力掷出。
箭矢破空而去,钉在一棵树干上。
尾羽犹自震颤不已。
林川指着箭矢说道:“这一箭的力道、角度、轨迹,都要靠算学来计;箭簇的锻造、淬火、开刃,全凭格物之理。南宫先生……”
他叹了口气:“圣贤之道,当在太平年景细细品读。如今乱世求生,就不要循规蹈矩了……”
“属下惭愧。”南宫珏长揖及地,“今日听大人一席话,才知:纸上得来终觉浅。”
他缓缓直起身,月光映照着他清瘦的面容。
“大人,属下愿重编《格物蒙训》,将圣贤之理,化作战场之术。”
“哦?”林川又惊又喜,“南宫先生打算怎么做?”
“《论语》有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南宫珏说道,“属下可记录整理铁林堡日常所习,将这’格物致知’四字,写成锻造之法、算学之诀、战阵之术!”
“太好了!”林川大笑着张开双臂,一把搂住南宫珏,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那就辛苦南宫先生了!”
这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让南宫珏浑身僵硬。
读书人讲究“君子之交淡如水”,何曾经历过这般直白的表达?
只是这种被人真心相待的感觉,让他心头莫名有些激动。
……
晒谷场上。
二三十个伤员横七竖八躺在地上。
秦砚秋浑身都在颤抖。
怕是一方面。更多的是心中着急。
这么多人受伤,可她的医术帮不上什么忙。
她读过医书,背过《千金方》,也懂得不少草药。
可面对血淋淋的箭伤刀伤,她的脑海中只剩下一片茫然。
“别动,忍着一点!”
陆沉月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秦砚秋转头看去,只见那个黑衣劲装的女子正压住一个伤员,麻利地用牙撕开布条。
“我、我能做点什么?”
秦砚秋赶紧走过去。
陆沉月闻声抬头,沾血的手指一顿。
她认出了这张脸,前些天女扮男装来找过林川。
只是此刻……她怎么出现在这儿?
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她一把抓过秦砚秋的手腕:
“帮我摁住伤口。”
秦砚秋刚把手放上去,温热的鲜血就喷涌而出。
她尖叫一声,差点缩手。
陆沉月眼疾手快,染血的手掌重重压在她手背上:
“摁住!别松——”
掌心传来黏腻的触感,秦砚秋死死闭着眼睛。
“把眼睁开!”
陆沉月命令道,“你得看着伤口,才能知道压没压对地方。”
秦砚秋强忍住心头翻涌的恶心,颤抖着睁开眼睛。
“陆姐姐!”芸娘急匆匆赶来,“金创药快没了!”
“药没了?”陆沉月眉头皱起来,“那就用锅底灰……”
“锅底灰??”芸娘瞪圆了眼睛,随即点点头,“好!”
刚要转身,秦砚秋突然抬头:
“县城回春堂有药!去抓来,我能配!”
“你??”陆沉月目光有些怀疑。
“秦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芸娘这才认出眼前这个满身血污的姑娘。
“我、我、我来帮忙……”秦砚秋脸色一红。
秦砚秋上次去铁林堡,两人有过一面之缘。
“你懂医术?”陆沉月及时打断。
“会一些。”秦砚秋急忙点头,“金创药用到白及、血竭、龙骨粉……回春堂都有。”
“好!我让人去买。”
芸娘立刻转身,却被秦砚秋一把拉住。
“等等!”秦砚秋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拿这个给回春堂的掌柜看,就说……秦家小姐要买,记账上。”她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记住,血竭要磨成细粉,白及需用陈醋泡过……”
“我、我记不住这么多……”芸娘急得跺了跺脚。
“我写下来!”
秦砚秋抓住自己的裙裾使劲撕扯。
可细嫩的手指,却连布料都捏不住。
陆沉月叹了口气,伸出手去。
“嗤啦”一声,月白色的绸缎被撕下大大一片。
她愣了愣:“抱歉!撕多了……”
秦砚秋看着自己突然短了一截的裙子,笑了起来。
“没关系……”
她用手蘸着血,在上面写下药名,递给芸娘。
待芸娘跑远,陆沉月转头看向秦砚秋。
月光照在这位官家小姐血迹斑斑的衣袖上。
那些精致的刺绣花纹,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
陆沉月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
“你……留下帮忙?”
“好!”秦砚秋用力点点头。
远处传来伤员的呻吟。
陆沉月已经利落地帮她挽起沾血的衣袖。
两人的手在月光下一触即分。
一只修长有力,一只细嫩如玉,却都沾着同样的血。
“走,下一个。”
……
边城大营,中军帐。
陈远山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接过亲兵递来的热毛巾。
庞大彪站在羊皮地图前。
“将军,狼戎各部此番派出五支千人队,分别突袭了青石峡、落马坡、黑水河三处关隘,及白杨镇、黑石镇两处府军驻扎地……”
陈远山沉默地擦拭着脸庞。
“各卫战损如何?”他问道。
“连马尾巴都没摸着!”
庞大彪摇头,“鞑子专挑府军下手,见着边军的旗号就撤!”
“这帮狼崽子,绕一大圈打府兵做什么?”
帐下众人面面相觑。
“将军!”赵铁鹰站出来,“末将以为,鞑子在挑软柿子捏。”
“软柿子?”
陈远山缓缓摇头,“应该没这么简单……”
要说软柿子,边军也有几个卫,能配得上这称呼。
他站起身来,走到地图前。
盯了一会儿,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
他抬起手,重重地点在青石峡的位置。
随后,依次划过其他几处标记。
“诸位,可看出什么门道?”
帐内鸦雀无声,只听得见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陈远山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再过两个月,麦子就熟了!”
帐内“嗡”的一声。
庞大彪惊道:“青石峡到黑水河……是粮道!”
羊皮地图上,那几个位置连成弧线。
每一个节点,都是运粮车马必经之处。
“鞑子……要断我粮道?!”
帐下众人面面相觑。
陈远山死死盯住这道弧线。
仿佛后面有一只紧紧攥住的铁拳,在蓄势。
只不过,在铁拳之下……
有颗不起眼的钉子——
铁!林!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