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着急,越看越有意思)
徐峰的话像刀子一样扎进冯德贵的心里,字字带血。
恶人自有恶人磨——这话真是一点不假。
跟这种无赖讲道理?没用。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怕,怕到骨子里,怕到一见到自己就像见了索命的恶鬼,连魂儿都哆嗦。
冯德贵此刻哪还敢多待一秒钟?
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往树林里钻,活像只被打断了腿的野狗。
来的时候耀武扬威,走的时候却浑身是伤,狼狈逃窜。
冯德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命,肺里火烧似的疼,却不敢停下半步。
直到一头栽进自家院门,那口吊着的气才猛地泄了——
他知道,自己这身伤,没半个月怕是爬不起炕了。
刚才那一瞬,他是真摸到阎王爷的门槛了。
大黄的獠牙抵上脖子的刹那,他甚至听见了喉管被撕开的“嗤啦”声。要不是徐峰那声暴喝……
冯德贵瘫在门槛上发抖,身上的狗牙印还渗着血。
恶犬的凶残,徐峰的狠辣,这两样算是烙进他骨髓里了——
往后就是做噩梦,怕是都绕不开这索命的组合。
徐峰站在原地,望着冯德贵仓皇逃窜的方向,直到那跌跌撞撞的身影完全隐没在远处的树影里。
林间的风掠过他的面颊,带来一丝凉意,也吹散了些许方才剑拔弩张的戾气。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肩背这才松懈下来。
蹲下身时,膝盖发出轻微的“咔”声。大黄立刻凑了过来,湿润的鼻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肘。
徐峰笑了笑,粗糙的掌心抚上大黄的脖颈,顺着脊背慢慢捋下去。
指缝间传来皮毛的触感——油亮、厚实,带着猎犬特有的温热。
他能清晰感受到皮毛下肌肉的律动,那是生命最原始的活力。
“大黄,干得漂亮。”徐峰的声音低沉而温和。
大黄像是听懂了似的,转过头来,粉红的舌头卷过他的手腕,留下一道湿漉漉的痕迹。
三只毛茸茸的小家伙不知何时已经围了过来,正用稚嫩的乳牙轻轻啃咬徐峰的裤脚。
他挨个将它们抱起来,小家伙们立刻在他怀里拱来拱去,温热的肚皮贴着他的臂弯。
最小的那只还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下巴,惹得他笑出了声。
将三只小狗崽抱回狗窝的路上,徐峰不时回头看向大黄。
这头猎犬始终保持着警觉,耳朵不时转动,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四周的灌木丛。
它的步伐矫健而沉稳,每一步都踏得恰到好处,既不拖沓也不急躁。
徐峰心中不由涌起一阵感慨。
要训养出这样一条完美的猎犬,需要多少耐心与心血?
它懂得在主人遇险时挺身而出,知道在何时该凶狠,何时该温顺。
更难得的是那份与生俱来的灵性——不需要言语,一个眼神就能明白主人的意图。
想到这里,徐峰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刘三炮生出了由衷的敬佩。
能调教出大黄这样的猎犬,必定是个深谙犬性的行家。
如今大黄跟了自己,于情于理都该去拜祭一番。
他按着王德才指点的方向,翻过两道山岗,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些。
因为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大黄领着三只小崽子也跟了过来。
没费多少工夫就寻到了这处坟地。
老猎犬在距离坟茔丈余处突然停住,鼻头微微抽动,耳朵警觉地竖起。
三只小狗崽却浑然不觉,还在草丛里扑腾打闹。
徐峰注意到大黄的眼神变了。
那双平日里锐利的眼睛,此刻竟流露出几分人性化的哀伤。
它慢慢走近坟前,低头嗅了嗅墓碑的基座,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像是久别重逢,又像是永诀的哀鸣。
山风掠过林梢,松针沙沙作响。
那方土坟静静地卧在山坡向阳处,四周的松柏投下斑驳的阴影。
新刻的松木墓碑上,“刘山峰之墓”几个字还透着淡淡的松脂香,显然是清明时才立的新碑。
徐峰站在几步开外,目光缓缓扫过这座被打理得格外整洁的坟茔。
坟头上的枯草被拔得干干净净,方圆三丈内的杂草也都铲除殆尽。
三张黄纸冥币压在坟头,被山风吹得簌簌作响,四周散落的纸钱像枯叶般打着旋儿。
墓碑前,一堆纸灰还保持着焚烧时的痕迹。
“原来刘三炮本名叫刘山峰……”徐峰低声自语。
徐峰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他解下腰间的水囊,缓缓倾洒在坟前。
清水落在泥土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山林里格外清晰。
徐峰的目光缓缓扫过坟茔四周,忽然在几步开外的一处腐木桩下,发现了一个被刨挖出的土洞。
洞口边缘的爪痕清晰可见,洞内的泥土被磨得光滑发亮,周围的地面上甚至踩出了一条明显的小径——显然,这里曾是大黄长期栖身之所。
他心头一紧,想起自己给大黄搭的那个简陋窝棚,不过是几块木板草草拼凑而成。
看着眼前这个被大黄精心刨挖、打磨得如此规整的洞穴,徐峰不禁有些惭愧。
这猎犬在旧主坟前守候多时,自己却没能给它一个像样的安身之处。
山风呜咽,松涛阵阵。徐峰在坟前静立良久,衣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墓碑沉声道:
“虽与您素未谋面,但能训出大黄这样的好猎犬,足见刘三炮的名号绝非虚传。”他的声音在山林间回荡,“如今大黄跟了我,也是承蒙您的恩泽。逝者为大,请受我一拜。”
说罢,徐峰整了整衣襟,双膝跪地,朝着墓碑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
额头触地的瞬间,他仿佛听见身后的大黄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
起身时,徐峰发现大黄不知何时已蹲坐在墓碑旁,目光炯炯地望着他。
三只小狗崽也安静下来,排成一列蹲在大黄身后。
徐峰刚要起身,忽听身后林间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他猛然回头——饶是胆大如他,也不由得心头一跳。
只见一位约莫五十来岁的妇人正拄着榆木拐杖从林间走出。
她显然也被坟前突然出现的人影惊着了,布满皱纹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待看清徐峰后,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浮起惊讶的神色。
她的目光在徐峰和大黄之间来回游移,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松树皮般粗糙的手紧紧攥住拐杖:“你就是……王大夫说的那个外乡人?”
徐峰连忙整了整衣衫,抱拳深施一礼:“我叫徐峰,不知老人家您是……”
山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妇人灰白的鬓发凌乱飞舞。
她没急着答话,反而颤巍巍地走到坟前,从怀里掏出一把新摘的野菊,轻轻放在墓碑前。
大黄立刻凑过去,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裤腿。
“这里……”老人的声音有些发颤,“这里埋着的,是俺当家的。”
她弯腰摸了摸大黄的头,指节突出的手背上爬满青筋,“这畜生……到底还是找到新主了。”
徐峰注意到,老人说这话时,浑浊的眼里闪着泪光。
三只小狗崽不知何时已围到她脚边,正用湿漉漉的鼻子嗅着她打满补丁的裤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