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哄好小孩儿了?”帐篷里,齐明雷一看见寒江走进来,眼睛就开始放光。
“嗯。”
“快说说!快说说!今天有什么收获!”他今天很是活跃,一边催寒江,一边又夸了自己一嘴:“哇,你去宿舍的时候,我可是在课上为你出生入死,冒着好大的风险……”巴拉巴拉巴拉。
秋雪一贯平静无波的脸上都出现了几分无语。
“他太夸张了。”秋雪客观陈述:“主要还是那孩子拖住了许清,就是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做。”
“还能为什么?”被戳穿了,齐明雷也不尴尬,他现在还处在危机过后的兴奋中,张口就来:“被我们的魅力折服了呗!哎呀人格魅力这个东西就是没有办法……”
秋雪捂住了耳朵,表示拒绝听这些没营养的废话。
寒江清了清嗓子,整理思绪,想着从先从哪里开始讲起。
如她所料,许清也有一本日记。
与还是小孩儿的假小子不同,作为一个成年人,他的日记没有太多口水话,更像是一个备忘录,用语时文时简,记录着每天准备要做的事情和当日的授课心得。
时间紧迫,寒江只翻阅了几个重要的时间节点的日记,但从中得到的信息量也足够多了。
4月18日——捣蛋鬼受伤的那一天。
“……那孩子家中的情况比我想的要严重。联系了警察,只说个中缘由纷杂难断,再碍于村中风气,暂时无法处理。何医诊断之后说没有大碍,但需静养一段时间,落下课程更易畏难厌学,从明天起,每天放学后去往家中补课。”
4月24日——捣蛋鬼装睡偷听的那一天。
“我明白几位叔伯的苦心,但我一个残废,并不值当为我花费那么多心思。……这几天新书又到,余款渐薄,希望下月再多几分稿费,好把教室的桌椅换换。”
“临走时那孩子问我,要多少朵小红花才能换我留下,童言童语,实在可爱……答之一百朵。”
4月30日——之前未曾提到的一天。
这一天,许清的情绪似乎尤其激动,写的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字里行间夹杂着惊与怒。
“荒唐!那孩子伤还没好,他们竟偏信这样的话!呵,避嫌事大,能有那孩子的前途和性命大吗!愚昧!实在愚昧!”
“流言难挡,我虽然问心无愧,无甚可惧,方夫人却又何其无辜,妇人难为,村中蜚语不息,想必伤她之于伤我百倍。明日起,备好习题笔记托学生转交即可,不再前去那孩子家中。”
齐明雷张着嘴,有些呆愣,一副吃到了大瓜的神情。
“你是说,村里的人怀疑许老师和捣蛋鬼的母亲……”
寒江严肃地点点头。
“许清本人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随着时间推移,传言越演越烈,迫于种种压力,他不得不放弃了给捣蛋鬼的家教补课。”
齐明雷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是万万没想到这么个小范围的副本里还会有这种事,造谣一个自掏腰包修补学校的年轻人和学生母亲暗度陈仓……竟然有人会信这种谣言。
“一群刁民。”秋雪神色冰冷,口中吐出的评价毫不留情。
寒江面色沉静,微微摇头:“最重要的不是村民的说法,而是捣蛋鬼的父亲,他听了几分,又信了几分。”
她向齐明雷和秋雪解释了白日里黑影出现时捣蛋鬼的种种反常,由此点明黑影的身份。
“按你说的,这个幻境中的一切都是都是许老师内向深处的反应,老酒鬼的形象扭曲成这样,许老师是不是其实很害怕他?”
寒江最初也这样想,可她后来不断回忆着黑影的形态,觉得那更像是许清多种压力的外显,以捣蛋鬼父亲的身份出现,但背后代表的,也许是大山中的愚昧和封闭本身。
或许,还有一种难以言明的自责和自厌情绪在里头。
只有这种无形的东西,才更能解释许清在面对它时的无措和脆弱,因为没有实体,所以难以撼动,难以防备。
除了日记,还有第二个关键的线索。
许老师与出版社之间的信件。
一个人要撑起一所学校,又没有人给他发工资,仅靠政府微薄的补助生活,许清的压力可想而知,好在他文采不错,对事物的见解颇有几分深度,能谋得个给出版社供稿的兼职,每月下山去县里跑两趟,一趟交稿件,一趟拿稿酬,搭牛车来回,一趟约摸三个小时。
“猜猜许清这个月取稿酬的日期是什么时候?”
“呃,昨天?”齐明雷胡乱猜了一个。
“……昨天他好好地给我们上课,你哪只眼睛看见他下山了。”
“那明天?”
“猜对了。”寒江表示赞许,继续提示:“明天是5月22日,还记得这是什么日子吗?”
“……许老师的生日。”秋雪想起来了。
“啊,那要是捣蛋鬼他爸今天没来,羊角辫她们的蛋糕岂不是白做了……”齐明雷说,“不对,现在许老师受伤了,明天不上课,还是白做了。”
“那怎么办?”齐明雷有些焦急起来,“吃不上生日蛋糕的话,他会不会永远不会放开幻境了?”
他一直认为,让许老师吃上孩子们一同为他准备的蛋糕,就是本场副本的通关秘诀。
“你到底为什么会觉得许清的执念会是吃蛋糕……算了。”
寒江有些无奈了,她揉了揉眉心,淡声说道:“这里是许清的幻境,发生的一切都遵循他最真实的渴望,黑影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只能说明,许清心中希望它今天来。”
秋雪似懂非懂,齐明雷一脸懵逼。
“……还记得我说的,混沌里那间燃烧的教室吗?”
“以许清严谨的性格,不会因为要拿稿费就放一天假,来回三个小时的路程,最有可能的情况是让羊角辫或者捣蛋鬼暂时看着其他同学,自己去山下取稿费。”
“如果在原本的故事里,黑影刚好是在明天来的呢?”
“许清不在,一个被流言刺激到暴怒的醉鬼,在如此缺乏理智的情况下,会做出什么呢?”
“……”
三人同时沉默下去。
秋雪的拳头越握越紧,突然狠狠地锤了一拳地面。
“这个混蛋!”她咬牙骂道,“他该死!”
“那黑影、就……不能不来吗……”齐明雷被寒江话里的意思冲击,不可置信了好一会儿才回神,哑声呐道。
“是啊,明明是在自己创造的幻境里,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止黑影的出现,只能将时间稍作更改,避开他最不想看见的那个结局。”寒江的声音轻了下去,她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许清在自责,自厌,这种交织的负面情绪一刻不停地追赶着他,缠绕着他,即使在幻境的麻醉中也阴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