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
地威神将庙内,几人在此歇息,镇里灯火微弱,倒也显得安静。
子时。
万籁俱寂的黑水镇,气息一变,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
“咕嘟!”
“咕嘟!”
一声声轻微动静,从镇子中心那口最古老的井里,突兀地响了起来。
声音很轻,却像是一滴墨,滴入了清水。
紧接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臭味,混杂着刺骨的阴冷,开始在空气中悄然弥漫。
正在打坐的李小纯睁开双眼。
他猛地吸了吸鼻子,脸上流露出一丝困惑与不安。
“师姐,你……你闻到什么味儿了吗?”
林清雪也早已睁开双眼,俏脸上一片凝重。
她没有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庙外,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就在此时。
“啊——”
一声凄厉而压抑的哭声,从不远处的一座民居房中传来。
那哭声不似悲痛,更像是一种无法抑制的本能宣泄,仿佛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咽。
这哭声,如同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涟漪!
“呜呜呜……”
“啊……啊……哭……”
一个又一个的哭声,从镇子的四面八方接连响起,此起彼伏,仿佛一场会传染的瘟疫。
“又……又来了!”
角落里熟睡的老庙祝被瞬间惊醒,他连滚带爬地冲到神庙门口,看着外面,面无人色,牙齿都在打颤。
“那哭声!那哭声又来了!”
李小纯吓得“噌”地一下站了起来,脸色煞白如纸。
“怎么会?师父他老人家不是说已经解决这事了吗?!”
他无法理解,更不敢相信。
然而,外界的哭声却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亮。
成百上千道哭声,不再是杂乱无章的哀嚎,它们开始汇聚,交织,渐渐形成一个诡异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调子。
一首由哭声组成的歌谣!
“人道渺渺,仙道莽莽,鬼道乐兮,......”
“.......惟愿魂升碧落,魄下黄泉.......”
“......生者悲苦,死人平安......”
“死人平安!!”
这歌谣仿佛带着某种不可抗拒的魔力,直接钻入人的脑海,勾起内心最深处的绝望与恐惧。
林清雪闷哼一声,只觉得心神剧震,道心都开始不稳。
李小纯更是吓得躲到师姐身后,死死捂住耳朵,可那诡异的歌谣却仿佛无孔不入,直接在他神魂中响起。
他握着法宝扇子的手,抖得像是筛糠。
“完了……完了……师父他……他真的出事了……”
老庙祝则已经彻底崩溃,瘫倒在地,浑浊的眼中只剩下无尽的绝望,口中喃喃自语。
“申真人败了……神将也护不住我们……”
神庙内,一片惊恐与绝望。
唯有陆长青,缓缓睁开了眼。
他的神色依旧平淡,仿佛耳边响起的不是什么催魂魔音,而是一曲再寻常不过的乡间小调。
他甚至还饶有兴致地侧耳倾听了片刻,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死人平安......”
“原来是喜极而泣。”
他终于起身,淡漠的一句话,却让李小纯和林清雪如遭雷击。
“哭什么哭,吵死了!”
陆长青的声音不大,却仿佛蕴含着言出法随的天地至理。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响彻整个黑水镇、足以让元胎修士心神失守的诡异歌谣,竟出现了刹那的断层!
整个世界,都为之一静。
李小纯和林清雪骇然地望着陆长青的背影,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们的师父没骗你们。”
陆长青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他们,“他在这里杀了一只煞鬼。”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
“可惜,这里的鬼有点多。”
轰!
这句话,彻底让李小纯和林清雪呆住了。
不等他们追问,陆长青缓步走到神庙门口。
街道上,骇人的一幕正在上演。
镇上所有的镇民,无论老幼,都像提线木偶一般,双眼空洞地走出了家门。
他们泪流满面,神情却麻木无比,汇聚在街头,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悲切的歌谣。
他们的精气神,正顺着这歌谣,被源源不断地抽走,汇向镇子中心的方向。
“你们待在庙里不要走动,我去去就回。”
陆长青头也不回地吩咐了一句。
他随手一挥。
一道微不可查的红光笼罩了神庙大门,瞬间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庙外魔音贯耳,庙内却重归寂静。
做完这一切,他便独自一人,迈步走入了那片由哭泣木偶组成的诡异步行街。
那些被操控的镇民,仿佛没有看到他。
在他面前,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无法近其身。
神庙中,李小纯和林清雪被光罩隔绝,听不到外界的魔音,却能看到陆长青孤身一人往镇中心走去。
他们不知道前辈要做什么,只能看到那渊渟岳峙的影缓缓消失。
陆长青闲庭信步,穿过一张张麻木而哀伤的脸庞,最终停在了镇子中央,那口最深、最古老的黑水井旁。
所有的哭声,所有的死气,所有的精气神,最终都汇聚于此。
他低头,望向那幽深如地狱入口的井口,语气淡漠得没有一丝波澜。
“有趣,居然还有如此多层的封印。”
陆长青隔垣洞见之下,见到此处古井有无数密密麻麻的禁制阵法,而且最深之处好似连接九幽不可知。
他身形微微一晃,整个人便如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脚下的土地。
五行大遁,这阵法禁制对他无用。
穿过湿滑冰冷的井壁,刺骨的阴寒之气扑面而来。
井壁之上,并非青苔,而是一层薄薄的、由无数细小怨魂纠缠而成的黑色菌毯,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
寻常修士若是触碰到,顷刻间便会被怨气侵蚀,道基不存。
但这些阴秽之物,在靠近陆长青身前三尺时,便如遇骄阳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净化。
陆长青突破层层阵法。
下坠。
不断下坠。
这口井的深度,远远超出了任何人的想象。
百丈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井底。
而是一个被硬生生开辟出来的巨大地下洞窟,遍布阵法,足有半个黑水镇那么大。
洞窟的穹顶之上,无数灰黑色的气流垂落而下,如同倒悬的瀑布。
那是从镇民身上抽来的精气神,混杂着他们因歌谣而生的绝望与悲苦。
洞窟地面,一条漆黑的河流缓缓流淌,河水粘稠如墨,散发着浓郁的尸臭与怨念。
这,便是黑水的源头。
而那首由哭声组成的诡异歌谣,在这里清晰了千百倍。
无数道声音,从洞窟的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重重叠叠,仿佛有成千上万个看不见的鬼魂,正对着中央的位置,进行着一场盛大而邪异的祭祀。
陆长青的目光,落在了那条黑色河流的汇聚之处。
那里,并非什么祭坛,更像是一个……巢穴。
一个由无数骸骨与凝固的黑泥堆砌而成的巨大肉巢。
肉巢的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孔洞,像一个巨大的蜂巢。
每一个孔洞中,都蜷缩着一个半透明的、正在啼哭的婴儿状怨魂。
它们就是歌声的源头。
那些从穹顶垂落的精气神,被肉巢吸收,再转化为纯粹的阴煞鬼气,滋养着这些“歌者”。
而在肉巢的最顶端,一枚硕大无比、宛如心脏般的黑色莲蓬,正在有规律地“砰砰”跳动。
每一次跳动,都让整个洞窟的鬼气浓郁一分。
每一次跳动,都让那哭丧歌谣的魔性更强一分。
原来如此。
陆长青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这根本不是什么厉鬼作祟。
这是一个分工明确的“养殖场”。
以镇民精气为饲料,以哭丧歌谣为工具,培养这些初生的鬼胎,再用鬼胎的怨念与哭声,去供养那颗核心的“鬼莲蓬”。
好一个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好一个……“喜极而泣”。
对于这些以怨念为食的东西来说,满城的悲哭,确实是值得“夜夜高歌”的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