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李乾方知何谓“锦章佐酒”的绝妙滋味。
那诗韵入喉,竟比琼浆更醉人,令他恨不能痛饮三百杯,心中不由感慨:“难怪太白斗酒诗百篇,这般滋味,当真令人沉醉!”
李白与李乾同时亮出杯底,动作竟出奇一致。二人一怔,相视片刻,忽而放声大笑。这一笑之间,竟生出几分知音之感。
酒,确是最妙的媒人。多少陌路因它结为知己,至死无悔。
李白本是李乾心中高不可攀的星辰,往日唯有仰望。谁曾想,一盏浊酒,竟让天地之隔化作咫尺之近。李乾心中欢喜难抑,连眼角都染上了醉意。
酒意渐浓,心境亦变。李乾不自觉地朝李白挪近几分,笑问道:“李翰林云游四海,此番重返长安,可是有何要事?”
“某平生最爱纵情山水。自赐金放还后,便离京东游,在洛阳得遇杜子美......”李白略作沉吟,眼中泛起追忆之色:“子美西入长安久矣,不知近况如何?某此番归来,正是为寻故人。”
“杜甫?!”
李乾闻言,惊得险些咬到舌头,诗仙与诗圣的莫逆之交,可是华夏文坛千古第一佳话!
“阁下也识得子美?”李白略显诧异,目光在李乾面上细细打量。
李乾心中暗笑:我要是不知道诗圣,还配做华夏人吗?
然而世间偏有不知杜甫之人。只见高乐瑶眨了眨杏眼,好奇道:“这位杜甫先生是何方高人?”
李乾闻言险些被酒呛住。
“能得李翰林如此推崇,想必是位了不得的人物。”高乐瑶眼波流转间,更添几分娇憨之态。
“唉!”
李白轻叹一声,摇头道:“子美虽才高八斗,却如明珠蒙尘。除我与高适外,世间知他者寥寥。”
“啪!”
李乾猛然拍额,这才惊觉自己犯了时空错位的谬误。此时的杜甫尚未扬名,其绝世才华犹如埋在尘埃中的美玉,纵有万丈光芒也无人得见。
“一别经年,虽无子美音讯,但以他的才情,此番入长安必能声名鹊起。”李白言语间充满笃定。在他眼中,杜甫的诗才当世无双。
纵观华夏千年文坛,能与他这位诗仙比肩者,唯杜甫一人而已。如此大才,岂会久居人下?
李乾却知实情,此时的杜甫虽寓居长安,实则困顿潦倒,为生计奔波。纵有惊世之才,却无人赏识,徒令后世扼腕。
“李翰林,我们正要进京。若不嫌弃,不妨同行?”李乾心中暗忖:若能促成诗仙与诗圣的重逢,不仅是千古佳话,自己或许也能在这盛事中留下印记。
李乾心中忐忑,双目圆睁,紧盯着李白,生怕他出言推拒。不料李白闻言竟抚掌大笑:“能与李校尉同行,实乃人生快事!此乃太白之幸也!”
那笑声爽朗清越,显是发自肺腑。
李乾闻言大喜过望,能伴诗仙左右,朝夕论道,这是何等难得的机缘!
自此,李白便入了李乾一行。
裴厚等人见这位名满天下的大文豪竟要同行,又惊又喜。
李白诗名冠绝当世,谁人不晓?更何况对来自安西都护府的将士而言,李白更是他们的骄傲,相传诗仙生于碎叶城,正是安西四镇之一。
碎叶城能出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作为安西戍卒,怎能不引以为豪?
离了灞桥,一行人向长安进发。途中李乾与李白谈古论今,每每为其渊博学识所震撼。李白遍览群书,其学问之精深,纵观古今也罕有匹敌。
加之他平生好游历,足迹遍及四海,见闻之广博,只需略述一二,便令人叹服。
正说话间,忽见前方一座雄城拔地而起,虎踞龙盘之势,吞吐天地之气,帝都长安,近在眼前了!
长安,这座镌刻着盛唐气象的东方帝都,不仅是李唐王朝的中枢所在,更是当时人类文明当之无愧的世界中心。
朱雀大街上的车马辚辚,东西两市中的万国商旅,大明宫里的九天阊阖,无不昭示着这座都城如何以一城之力牵动着整个欧亚大陆的命运脉络。
当阿拉伯帝国的驼队还在沙漠中蹒跚,当君士坦丁堡的教堂钟声尚未传遍欧洲,长安城的晨鼓早已震醒了整个东亚。
这里发出的每一道政令,都如同投入水中的巨石,在人类文明的湖面上激起层层涟漪,西至波斯湾的商贾为之调整航线,东到新罗的使节据此修改国书,南至占城的稻农依令改变耕期。
这座传奇都城的故事要追溯到汉家萧何“非壮丽无以重威”的营建理念。
历经东汉末年的烽火狼烟,魏晋南北朝的离乱沧桑,直到隋炀帝以“大兴城”为名重启盛世蓝图。
而真正让这座都城绽放绝世光芒的,是接过隋祚的李唐王朝,他们将这座城池命名为“长安”,一个注定要照耀千年的名字。
当西方都城还在以数万人口自矜时,长安已率先突破百万人口大关。
这不仅是一个数字的超越,更是人类城市文明的重要分野。
在这里,胡姬当垆的酒肆与波斯商人开设的邸店比邻而居,新科举子们的墨香混合着西域传来的香料气息,佛教译经场的梵呗应和着祆教祭祀的吟唱。
长安的伟大,正在于它用海纳百川的气度,重新定义了世界都城的标准。
“长安!是长安啊!”
裴厚、牛陶等将士的欢呼声如春雷炸响,一张张饱经风霜的面庞因激动而泛着红光。
对这些戍边将士而言,能亲眼目睹长安胜景,比虔诚的信徒朝觐圣地更令人心潮澎湃。
高乐瑶纤纤素手掩着朱唇,明眸中映着巍峨城墙的倒影:“不入长安,怎知天地间竟有这般气象!”她的声音微微发颤,似是被眼前景象夺去了呼吸。
李乾虽见惯现代都市的摩天大楼,此刻却如遭雷击般僵立当场。
长安城外车水马龙,身着圆领袍、足蹬乌皮靴的行人川流不息。
若非这鲜明的唐风服饰,他几乎要错觉自己正站在北京王府井街头。一阵微风拂过,带着坊市飘来的胡饼香气,才让他确信这不是梦境。
“看诸位模样,是初到长安吧?”一位头戴软脚幞头的商贾善意笑道,腰间的铜鱼袋随着他骄傲挺胸的动作轻轻晃动,“每个初见长安的外乡人都是这般模样。毕竟——”他故意拖长声调,“这可是九天阊阖开宫殿的帝京啊!”
裴厚抢着答道:“正是!老哥可知城里...”话未说完就被商贾笑着打断:“西市胡姬酿的葡萄美酒,平康坊新谱的霓裳羽衣,够你们看花眼的!记得多备几副眼珠子才是!”说罢大笑着汇入人流。
李白轻捋长须,眼中泛起追忆之色:“老夫当年初至长安时,虽已遍览洛阳、扬州等名城,仍被这‘百千家似围棋局’的气象所慑。”
随着队伍前行,长安城的真容渐渐清晰,五六丈高的城墙如巨龙盘踞,十余丈厚的墙基堪比山岳,护城河波光粼粼,倒映着城楼上的旌旗。
这般雄城,莫说当时之世,便是放眼千年城建史也罕有其匹。
“此城...”李乾喉头滚动,最终化作一声长叹,“当真配得上‘九天阊阖’四字!”
夕阳为城墙镀上金边,朱雀门前的铜驼在暮色中沉默地注视着又一个被帝都震撼的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