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舒嫣刚到事务所门口，就瞧见徐有恩早已等在那儿。他目光触及她额头上的伤，满脸担忧：“姐姐，你没事吧？额头还疼不疼？”
舒嫣推开办公室门，脚步不停：“我没事。正好，我也找你。上午收拾下，下午去榕城，接替杨媚的工作。”
徐有恩跟进去，闻言，瞬间垮了脸：“姐姐，我不想去榕城，就想留在你身边。”
舒嫣听着这话，神色一正：“听话！张琳一个人忙不过来。你是实习生，得服从公司安排。去了那边，千万小心，别再出意外。”
没时间和徐有恩多纠缠，舒嫣找到事务所领导，汇报杨媚的情况。
作为直属上司，组员出差受伤，她自然责无旁贷。随后，又和hR了解杨媚申请工伤的流程。虽说林泽琛提过林盛集团会处理，可舒嫣还是坚持按法律规定办事，毕竟杨媚人事关系在事务所。
下午，舒嫣前往林盛集团，与顾以闻商讨滚动预算模型的建立。
结束后，她打算去阳山看望舒慧兰。
考虑到开车要一个多小时，她没加班。
舒嫣赶到秦家老宅时，舒慧兰正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浓重的黑眼圈格外扎眼，一看就没休息好。
秦家阿姨见舒嫣进来，赶忙说道：“嫣嫣，你可算来了，快劝劝你妈，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你们母女俩聊，我去给你们做晚饭。”说完，便下了楼。
舒嫣走到床边，轻声问：“妈，感觉好点没？”
舒慧兰叹了口气：“能好吗？在那么多人面前出尽洋相。早知道，之前就该给你舅舅打钱，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舒嫣正色道：“妈，舅舅赌博就是个无底洞，一味纵容，只会害了他。大舅妈就是个得寸进尺的人，咱们无需心软。”
“可是，我怎么能做到不管你舅呢。你外婆临终前交待过我要帮衬些你大舅。”舒慧兰又红了眼眶。
“妈，该帮的我们帮，帮不了的我们就不帮。但外婆也不想看到，你这么难过。”舒嫣有些生气，她母亲做了伏地魔却不自知。
“她们无非就是要点钱，只是没想到你舅妈这次会来闹。”
舒嫣握住母亲的手，收敛了一些自己的情绪，“妈，你这是典型的伏地魔行为，如果他们伸手要，你就给，只会让他们越来越贪婪，你一旦不能满足他们，或者不能及时满足。他们就会来闹，这次还算小闹，说不定以后还会大闹。那时候就不是单纯让人看笑话那么简单了。”
舒慧兰抹了把眼泪：“别人怎么看，我可以不在乎，可当时秦霖的同学和老师都在！对了，周景策联系你了吗？他们会不会对你有看法？”
“妈，你就别操心了，秦霖同学和老师都是有素质的人，能辨别事理。至于周景策，早点认清咱们家情况，也不是坏事。如果他介意，只能证明我们没缘分。”
“嫣嫣，你可不能这样想，什么叫没缘分。你主动去联系周景策试试，问问他是什么想法。”舒慧兰紧张地拉着舒嫣的手。
“好了，妈，这都不重要。有件事我想问你。”舒嫣认真地看着舒慧兰。
舒慧兰心里一慌，眼神躲闪，猜到舒嫣想问什么，却仍心虚道：“你想问啥？”
“关于我亲生父亲的事情。”舒嫣语气笃定。
舒慧兰吞吞吐吐：“没必要知道…现在…不是过得挺好的吗？”
“妈，我只是想知道我爸是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这些年，你对我既爱又恨，是不是看到我，心里还有怨。”舒嫣说得直白。
“什么叫，我对你既爱又恨？啊，你这个死没良心的。”舒慧兰又哭了起来。
“妈，从我懂事起，有时觉得你对我很好，有时又觉得你看我做什么都不顺眼。四个兄弟姐妹，你总是抱怨我最多。明明我觉得自己做得够好，可你总能挑出我的错处。”舒嫣语气里带着委屈。
舒慧兰闻言，惊愕地看着舒嫣，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感受。
本想瞒一辈子，如今瞒不下去了，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当年，你爷爷和奶奶是沪城知青，被下放到云西。他们都是知识分子，爷爷被分配到云西林场，奶奶在云西小学任教。村长安排他们在咱们家借住。第二年，你爸爸出生了。你爷爷和奶奶工作忙，抽不出时间照顾孩子。你外婆腿脚不好，干不了农活，你外婆就带着我，顺便照看你爸爸。”
舒慧兰顿了顿，继续说道：“日子一天天过去，你爸爸十五岁那年，你爷爷和奶奶接到返城通知。爷爷先回去了，第二年奶奶也走了。当时你爸正在读初中，返城名额没他的份，返城后的学校也没安排好。后来外婆答应你奶奶的委托，让你爸爸继续在咱们家借住。再后来，我和你爸一起上了高中，又一起考进大学，在大学里相爱了。”
舒慧兰声音颤抖，眼神满是痛苦：“大三那年，你爷爷回来找你爸。你爸走的时候，让我等他。结果他走了一个月后，我发现自己怀了你。可怎么都联系不上他。我绝望到想打掉你，可又怕没了你，和你爸就彻底结束了。我想着，只要有你在，你爸爸总有一天会回来。后来，我辍学把你生了下来，带着你去沪城找你爸，找遍所有地方，却毫无消息。四年后，我从另一个知青那里得知，你爸已经出国，还结婚了。那一刻，我的心彻底死了。也许是老天眷顾，让我遇到了秦志强。”
舒慧兰简单讲完，泪水早已模糊双眼。见状，舒嫣也觉得一股酸涩从胸腔涌起，鼻尖忍不住一阵发酸。
她仿佛看到妈妈和外婆当年的付出，换来的却是无情抛弃，多么令人痛心。这么多年来，不是她不好奇亲生父亲是谁。只是舒慧兰和外婆从不提及，想必是有难言之隐。可是今天终究是没忍住，问出了多年的困惑。听完这些过往，心里也确实有点难以接受。接受不了亲生父亲的抛弃，接受不了外婆带大了爸爸，带大了自己，可到死也没有得到回报。
舒嫣紧紧抱着舒慧兰，泪水浸湿妈妈的肩头。过了好一会儿，她松开，看着妈妈红肿的眼睛，轻声说道：“妈，你受苦了，这些年你从来没和我提过，一定很难熬吧。”
舒慧兰摸了摸舒嫣的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承认有时候看见你，就会想起你爸，心里就有一股怨气，发泄在你身上。以前秦霖也说过。是我自己没意识到。以后妈都改。虽然过去吃了很多苦，但现在有你们和你秦爸爸，就很幸福。”
“是的，妈，我也很幸运能来到秦家。以后，我听你话。”舒嫣肯定道。
“那你再去跟周景策解释一下。妈也不想因为这个事，断了你和周景策的姻缘。”
“妈您就别操心了，您之前不是说他父母会来吗？周景策爸妈那天也没来，说不定人家，也不是很注重我们的事，只是我们在上赶子。”
“你这个死孩子，你又在戳我的心。”舒慧兰又有点生气了。
舒嫣，能收回刚刚那句话吗？显然不能，又惹舒慧兰哭了。
只好引开话题，“好的，妈，我知道了。走，我们下楼去吃点东西。一直不吃东西，身体也吃不消。”舒嫣拿起外套，让舒慧兰穿好下楼。
吃完晚饭，舒嫣问：“妈，舅舅和舅妈还在酒店住着吗？”
“是的，秦昊把他们暂时安顿在酒店，我想等明天身体好点去看一下他们。”舒慧兰回。
“妈，让我去跟他们谈谈吧。对了，妈，我记得你一直有记账的习惯，这些年你转给舅舅多少钱都有记账吧。”舒嫣问。
舒慧兰回道：“有，但是你别去找他们，我怕你舅妈又跟你闹。”
“没事，你放心，我已经是成年人了。让我来解决吧，你把那些账拿给我吧。”舒嫣说道。
舒慧兰拗不过，还是把账本给了舒嫣。
舒嫣拿着账本，来到酒店，敲响舅舅他们的房门。
舅舅开的门，见来人是舒嫣，眼里露出诧异。
舒嫣喊了一声“舅舅”，跟着走了进去。
酒店里乌烟瘴气，桌上摆满酒店送的餐食，沙发上到处是衣服和枕头。
舒嫣环顾四周，没有出声。
舅妈却阴阳怪气道：“哟，你们秦家总算来人了。还以为你们都死光了呢？把我们关在酒店里。”
舒嫣定定地看着舅妈，舅妈被看得心虚，眼神躲闪。
舒嫣不急不缓开口：“这阳山酒店套房，一晚上三千多，我哥出手真大方。”
她走到茶具前，端起没吃完的一盘大闸蟹，看了一眼，“吃得也挺好，这一顿也要一千多吧，我哥真贴心，点的都是阳山特色菜。”
随后绕到舅妈对面的沙发旁，坐下，“不知道舅妈，住着秦家的，吃着秦家的，有什么资格骂秦家人。秦家人不欠你的。”
大舅妈别憋嘴，翻着白眼。说得这么贵，糊弄谁呢的表情。
又朝站在门口的舅舅说：“舅舅，你也别站着，坐下来，我们一起聊聊。”
大舅有点怕舒嫣，感觉她不再是小时候那个好欺负的小女孩。她穿着干练，一副白领精英的模样，就像电视里演的能干女人。
“这么多年，我没去找你们，你们也不敢来找我，想必心里有数。当年你们是怎么对我和外婆的，我没跟我妈讲，不是我大度，而是不想让我妈为难。舅妈口口声声说，你们把我养大的。我想问，我妈寄回来的钱被谁拿了？你是给了我一口米还是一口菜。就连外婆地里种的那点菜，你都要定时来拿走。”舒嫣越说越严厉。
舅妈还不服气：“那些钱，本就该给我们。人家都是奶奶带孙子，我阿伟没奶奶带，你们就得出钱请保姆给我带阿伟。”
“我外婆没说不带阿伟，是舅妈您说要分家，把我和外婆赶回祖宅的。退一步说，那时候我妈寄回来的钱，够你们一家三口开销了。请个保姆也是绰绰有余了。怎么能说是你们把我养大的呢？”舒嫣不喜不怒，跟舅妈讲事实。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个本子，翻了翻，“03年我妈给了十万给你们盖新房。11年给三十万在县城买房。13年给舅舅还赌债十万，同年又给十万买车。17年再给舅舅还赌债二十万。19年给阿伟读书十万，去年又给二十万准备给阿伟结婚。前前后后加起来一百多万了。”舒嫣一字一句念完。
大舅和舅妈傻眼了，大舅颤声道：“你…你妈还记这些。”
一旁舅妈尖着嗓音，对着大舅呛道：“看，这就是你的好妹妹，都给你记着呢？”
舒嫣面无表情继续说：“你们拿亲情道德绑架我妈，敲诈勒索，我可以报警抓你们。”
舅妈结结巴巴道：“你…你敢，你妈和你大舅可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妹，你还报警抓我们。”
舒嫣讥笑道：“记住，亲情可以是血浓于水的亲人，也可以只是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大舅，你是把我妈当亲人，还是当陌生人？”舒嫣眼睛直直地盯着大舅。
大舅低着头，不敢看舒嫣，弱弱回了一句：“当然是亲人。”
“既然是亲人，就该相互扶持，懂得感恩。我妈这么多年对你们的扶持，你们感恩了吗？你们还拿我的身世刺痛她。她这些年过得多辛苦，你们知道吗？你们这样不劳而获，也带坏了阿伟。阿伟有手有脚，可以自己工作赚钱。”
“现在找工作这么难，只是让你帮忙介绍一下工作，你们也不帮。”舅妈继续狡辩，气势却弱了下去。
“阿伟，可以自己投简历，面试找工作。只要肯干，总会有适合的工作。”舒嫣这话是对着一直玩手机的阿伟说的。
阿伟收起手机：“姐，我投了简历，可我妈叫我不要做下等工作，让我找一个像你一样坐办公室的工作。”
舒嫣吸了口气，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但毕竟外婆也不想看到孙子堕落，还是好声劝导：“阿伟，有这个想法是好的，但是你也要提升自己的能力。你可以去继续学习，提升学历，也可以从基层干起，升到领导。而不是等着别人给你介绍。”
阿伟羞红了脸，不做声。
舒嫣见大家都不说话，便起身：“我会让我哥付一个星期的房费。如果你们想继续住着，就自己付钱。如果你们还继续勒索我妈，我会报警。到时候别怪我不顾亲情。阿伟如果愿意学习，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些好学校。如果愿意从基层干起，我也可以给你推荐到朋友的公司面试。至于舅舅欠的赌债，你们自己去赚钱还。”
说完，舒嫣拎起包朝门口走去。舅妈在后面，恨声道：“说得轻巧，要真能做到，我们还会来找你们吗？”
舒嫣没回头，按下门把手，回了一句：“那你们好自为之。”关上房门，离开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