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教几招？这个容易。难得你还能死后复生，不过你就不怕这领教几招后，我将你打得魂飞魄散？”
柴萤哈哈笑道，“你若是用法术，我自然不是你的对手，可你要是比武功，那我——”
皎然追问道，“你如何？是觉得你的武功也胜过我是吗？我们虽是母女，我从你身躯中诞生，是你骨血的一部分。可我和你的武功，有着天壤之别，你既然自信你的武功胜过我，那我就不用任何法术，光凭凡人的本事打败你，好叫你惶愧，知道什么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说到此处，得意一笑。
这母女两个面对面相站，穆衿一时间愣住了，因为他才发现皎然的眉眼和这女子如此相似。
当年阿娘愿意用他来换皎然的安宁，想来也是被这如清风明月一般的眉眼迷惑住了，愿意为她赴汤蹈火。
柴萤在半空中随手一抓，再一伸手时，手上已有了一把兵器。
“今日我就叫你开开眼界。”
皎然冷冷一笑，“好啊，那我就向你好好请教！”
两人交起手来，以一片野草没过膝盖的草地作为战场，一个用刀，一个使剑。
皎然将瘦蛟收回，捡起了穆衿的佩剑。
这一动起手来，月光下，一个紫衣猎猎，一个青衣翩翩，月光在兵器上镀上一抹银色的悲伤。
看得出来，两人的武功皆属上乘。
皎然剑走轻灵，如无根之草令人捉摸不透。
柴萤则是刀沉招猛，使的是一个重器。
两人翻来覆去地斗，斗了数百招，打到后面，竟不敢再用穆衿的薄剑去硬接柴萤的重刀。
如果她的速度再快些就好了，皎然心中道。
可无论她的剑落在哪里，要攻向何处，她好像都能提前料到，这让皎然摸不到头脑，就连竹宿如今也很难做到完全料到她解下来的招数。
这是什么回事？
皎然看着柴萤一面在她宝剑下游刃有余的游走，一面微笑，心中更是暗暗恼怒，这个人一定不是柴萤，而是化为柴萤的妖魔鬼怪。
所以武功胜过一般的凡人。
否则按照她这个功法，怎么会当年被轻而易举杀了。
柴萤虽然从未和皎然正式对打过，可她却好像总能感觉到这个孩子的招数要变向哪里，她在她面前，尽是破绽。
待柴萤一刀磕下皎然手里的剑，皎然被震得虎口一麻，手中剑一提一翻，攻势更加猛烈。
她使了个虚招，剑锋刚指到柴萤的手腕，下一刻便刺向她的喉咙。
岂料柴萤那口刀忽然一提，挡住了她这一刺。
柴萤故意道，“哎呀，女儿，你的剑法果然妙绝，是我不自量力，打到现在，一身是汗。”
皎然更是急了，听了这话，双指一伸，指在剑上，说道，“看剑！”
她的剑法乃是集武林百家之长，是世外之人传授，她自己领悟，就不信还不如一个凡人普普通通的刀法。
见皎然来势更急，接下来的相搏，大是不同。
皎然双臂打开，剑朝外展，走的是大开大合，绝不防守的招式。
可柴萤见状，竟不避招，倏然转身，手中大刀，再次朝皎然挥去。
皎然心道，“来得好！”
往前滑步，压倒无数野草，快到她身侧之时，身形一闪，长剑从她背后直插咽喉。
而柴萤却微微一笑，并不立刻转身，黑鹰高空盘旋一般，刀斜刺了出去。
皎然一连数剑，都被她接了下来。
她暗暗吃惊，料不到柴萤的剑法火候竟到了这个登峰造极的境界。
汗水一滴滴从皎然额头滑落。
她全神贯注，不再敢轻敌。
剑风激荡，身法俱张，燕雀一般轻灵地围绕着柴萤回旋，可一旦抓住时机，她便狠如鹰隼之喙。
穆衿在空桑之树下，见两人越斗越远。
剑气纵横，笼罩四野。
柴萤的大刀过处，沙石飞扬，杀气腾腾。
而皎然也不甘示弱，剑气冲霄，这母女两个斗得身影莫辨。
又斗了一千招，仍旧是不分胜负。
穆衿看得出来，柴萤的武功较高，她的刀法每一招都落在实处，没有出空之招，就像是两人博弈，她没有一子是废棋。
皎然的剑势配合她的身法，确实是细密无缝，可她在柴萤面前，好像总是慢了一点点。还真是知女莫若母。
这一点点说多也不多，可说少也不少，无数习武之人，练到一个境界，为的就是突破这么一点点。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又斗了一阵，皎然已经无比焦躁，奋力强攻，可还是不能打败柴萤，她飞身突起，召出瘦蛟，双剑齐出。
穆衿一下愣住了，那把金剑不是凡尘之物，皎然是要出尔反尔。
她一剑上撩，想着只要这么一剑，就能荡开她的大刀，甚至是斩断她的刀。
可就在瘦蛟快到了柴萤面前之时，皎然大吃一惊，瘦蛟竟忽然重新覆在她手腕上，成了个只能供人看的金镯子。
她的双剑忽然消失一个，吓得急忙用一把剑继续迎战柴萤。
可这么一个失误，就引得柴萤哈哈大笑，她就趁着皎然这么仓促之时，以刀身重重拍了她一下，打得皎然往后噔噔噔噔退了数步。
见她吃瘪，柴萤更是纵声大笑，“可惜了，没能让小饺儿摔个狗啃屎！”
皎然闷声不响，心中的气如火山底下的熔岩蓄积着。
挺剑再斗，飞身纵起，她的剑尖一掠，继续撞上柴萤的刀。
这一次，她的长剑，用削的招数多了不少，又狠又疾。
柴萤暗自笑了，这聪明的孩子，看出来了要如何破招。
皎然的削法，从头到脚，若是其他使重刀的人，早就被她这看似不费力的剑招弄得疲惫至极了，每每接招之际，都要上下极大幅度地调整刀法来接。
就在此时，皎然一个筋斗翻过来，穆衿还没看清楚她这一招是怎么出手的，便看见柴萤衣衫被割开了一道，数只萤火虫飞上了天。
皎然轻笑一声，“哈，这一招不赖吧！”
她说是啊，“就这一招还能过得去。”
皎然哼了一声，心中对于她的评价极为不满。
叫道，“你没倒下，只是被我割破了衣衫，我们就算是方才打平了，再来！”飞身又战，刀剑再度交锋。
她觉得柴萤再厉害也不过如此了，只要她消耗她气力更多，不消片刻，她便挡不住她了。
可就在她再次使出削法时，柴萤竟在半空中提刀转折回旋，压下来时，如巨鹰扑兔一样。
皎然不能回避，抬剑便架在头顶去挡。
可是她的剑法尚未修到如神的地步，这么一招泰山压顶，压得她膝盖立刻一软，险些跪下了。
可她咬牙挺住，硬是将头顶的柴萤顶开了。
累得满脸赤红。
“好女儿，你倒是能扛。”
皎然不知她的虚实，总觉得她的刀法变化无穷，可又好像翻来覆去都是那几招，比其他刀法简洁多了。
她想要用武当派的连环剑法走一个迅即，用刀的人不够轻灵，这样便能抓住破绽一举打败她，可算是用尽了武当剑法，她总是以不变应万变。
皎然隐隐觉得她才是真正做到了竹宿说的，道法自然。
她的刀法质朴，简单，可往往就是最简单刀法，蕴藏的招数更神秘。
她以为自己胜在年轻力壮，久战不衰，可现在天色微微亮起，虽还没大亮，但两柱香后，东方就要露出鱼肚白了。
她心中已怯，锋芒渐减，柴萤皱起眉头，“这就不想打了？”
皎然冷笑道，“你根本不是凡人，你早已死了，我跟你，其实也用不着使凡人的武功，我早该用法术对付你。”
穆衿过来讲和，“你们母女二人斗了许多时候，照我看来是不分上下，就算平手，还是就此罢了。”
他知道现在的皎然太过偏激，听不见去话，纵使是她没落到好，他也不能实打实说她就是输了，也不好太过扫他面子，让她丢脸。
倒是柴萤，继续说道，“那还要多谢我的乖女儿手下留情了，没用法术降妖除魔，不然我早就被你打败了。”
皎然听见这话才叫面色尴尬，觉得她是在嘲讽她。
“时间快到了，她转身看了一眼天际。”
“什么时间？”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的时间，小饺儿，这也是我能帮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她伸出手来，指向了空桑树后的一棵树，“那里，我埋了一盒糖，已经有许多年了，我第一次见你时，你还很小，那时候你身上没带够银子，我真心疼，看着你馋嘴，我本想给你买了，可是还没来得及。”
“说这话做什么，我已经不爱吃糖了。”
柴萤笑道，“咱们母女两个，这也是算是第二次临死诀别了，必得敬对方一个，可是这里没有酒，金子，麻烦你去取来那盒糖。”
穆衿听罢，走到空桑之树后面的那棵树后，在树根周围寻找一番，果然刨出来一个陶罐，罐子里面是几颗早已发黑的糖，已被虫啃了几个窟窿。
他拿了过来，正要交给皎然。
皎然就在此时，伸长颈子，看了一眼那陶罐子。
觉得很眼熟。
“这不是会英客栈的酒坛吗？”
她笑说，“你还记得呀？”
皎然点点头。
柴萤伸了手去，摸了摸她的头，“小饺儿，你还记得家就好，家的方向是明亮的，你若是在黑暗中寻不到，记得想一想我们，想一想——穆衿，我们都会陪着你。”
穆衿将那变黑的糖放在手里，不知要不要递给皎然，毕竟糖早已坏了，而面前这个是人是鬼，也早已分辨不清了。
就在这时，皎然张口一吸，在穆衿手掌中吸了过来，吃得干干净净，抹抹嘴，“好甜好甜的粽子糖。”
她看到她终于吃到了那颗糖，欣慰一笑。
“现在好了，你终于吃到了。”
皎然伸出手去，要递给她一颗，可柴萤却摆了摆手，“我不吃，你留着吧。”
“不是说敬一杯吗？那就得有来有回，给你吧……阿娘。”
她终于叫了她阿娘，穆衿吃惊地看着皎然，才发现月光下，她的目光已经变得清明，不再是方才那个嗜杀的女子了。
柴萤说不用了，“你都留着吧。”
“阿娘——”
柴萤也泪眼朦胧，“都放了那么多年了，早坏了，我专门留着给你吃的，阿娘不吃。”
皎然的眼泪便顿时流不出来，“那你还叫我吃坏的？”
“别说那么多了，日光快出来了。”
皎然愣了一下道，“你要走了？”
柴萤点了点头，“这次，是真的要走了，我等了你许久，因为我知道，我会等到你。”
“能不能再多留片刻？”皎然看着她。
眼泪又要落下。
“你不是说我是妖魔鬼怪吗？说你要斩妖降魔。”
皎然道，“方才那话不是我说的。”
“没说错。”
“啊？”
“我的确不是凡人，不然你以为这把刀我怎么用得这么轻快。”
“我以为是你武功已到炉火纯青。”
她摆摆手，“那倒不是，我还是用了点鬼魂的灵力的。”
皎然翻了个白眼，“没想到你也作弊，我是作弊没作成，你是……”
天光乍现。
柴萤就在此时打断她，“好好听我说最后几句话。”
“什么？”
“你知道自己为何输吗？”
“不是因为你用了灵力吗？”
她道，“跟武功也有关啊。你的剑法太杂了，你的功法也太杂了。”
“这是博百家之长。”
她道，“那你知道不知道，博百年之长，也就意味着，你没有真正的长。”
皎然灵光一现。
“我明白了，怪不得我觉得你的刀法质朴，却能处处压制我。”
“还有一件事。”
“嗯？”
太阳出来了。
她最后笑了一声，“礼物不是这个。”
“什么礼物？”
她说，“抬起头来。”
皎然不明所以，只好照做。
就在此时，她忽然散开，化为千万只萤火虫。
闯入了皎然的眼眶中。
一束光，照在她眼中，她立刻疼得大叫。
穆衿没想到会这样，急忙上前，“我来看看！”
她松开了手，原本丢失的眼睛，此时已经变成一只新的眼睛，与原先一模一样。
草地上，清晨的分带着露水的凉意。
太阳又再次升起了。
而昨夜，仿佛是一场梦，随着太阳升起便消失了。
只剩下她掌中黑色的糖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