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底，上海。
元旦跨年晚会在央视黄金八点档热播，外滩灯火辉煌，人山人海。
林熙雨站在号称中华第一高楼，金茂大厦88层观光大厅内，俯瞰着这座打拼了五年的城市。
落地窗透明玻璃里，隐约透出一个穿着黑色束腰羊绒大衣，窈窕动人的倩影。
“熙雨......”
手机微微振动，听筒里传出闺蜜吴萌略显兴奋的嗓音：“顾彬从美国回来了，他现在已经是国际知名律师了.......”
心，狠狠的抽痛了一下，手机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请问，您是熙雨姐吗？”
一个戴着黑色宽边眼镜，眉眼清俊，貌似刚毕业大学生的青年，试探着靠近，弯下腰，帮她把手机捡了起来。
“是的，谢谢。”
林熙雨来不及多想，接过手机，平复好心情，回了他一个甜美的笑容。
“你好，我是赵云程。”
赵云程眼底闪过惊艳，发自内心的赞美：“熙雨姐，你比照片上看起来更有气质，更年轻，漂亮.......”
“看来你的第一感观不错。”
林熙雨平复好心情，莞尔一笑：“接下来，我们可以谈一下合作的事宜了吗？”
“乐意之至。”
赵云程目光灼灼，掩饰不住的兴奋。
“楼下有一个西餐厅，咱们下楼，去那里谈吧。”
观光厅内人太多，不是谈话的地方，林熙雨给了对方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率先走向电梯。
“好。”
赵云程没有丝毫犹豫，随其离开了观光大厅。
——
电梯急速下降，来到16层，门开了，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缓步进入其中。
林熙雨抬眸，看清来人相貌的一瞬间，呼吸一顿，心跳几乎停止。
顾彬，是他！
他从美国回来了。
赵云程见她愣神，体贴的拉着她的胳膊，往后退了几步，腾出一些空间。
顾彬似乎是没有看到电梯里还有其他人，面容冷峻的背过身去，按下了按键。
林熙雨神色复杂，站在他的背后，悄悄的打量着他。
一别多年，他依然眉眼英俊，气质卓然。
个头似乎比以前更高了些，从桀骜不驯的少年，蜕变成了矜绝尊贵的青年。
心，又不自禁的抽痛了一下，涌起难言的酸涩。
几年没见，他竟然已经陌生到，认不出她来了吗？
——
电梯下至3层，门开了，顾彬迈着大长腿，信步走了出去。
“顾彬，你来了。”
一道穿着晚礼服，窈窕秀丽的倩影迎面而来，很是熟络的挽住了他的胳膊。
林熙雨撇开头，不想看刺眼的一幕。
“熙雨姐，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赵云程见她神色有异，目露关切。
“我没事......”
林熙雨深吸了口气，看着站在身旁，温柔体贴，明显对自己显露出好感的闺蜜弟弟，赌气似的咬住了后牙槽。
假结婚变成真结婚，也不是不可以！
——
两人来到西餐厅，寻了个挨着窗户，僻静的角落坐下。
林熙雨脱下羊绒大衣，往旁边的椅子上一搭。
赵云程非常有眼色的叫来服务生，给大衣套上衣罩。
“很会照顾人嘛。”
林熙雨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
“必须的.......”
赵云程咧着嘴笑，可劲的表现自己：“咱们就要结婚了，必须得好好表现啊。”
“不再考虑一下？”
林熙雨点餐的动作一顿：“就算是假结婚，离婚后再婚，也是二婚了。”
“来之前的确有点犹豫。”
赵云程扶了扶眼镜，目光灼热：“见到熙雨姐后，一点纠结也没有了，熙雨姐比我之前见过的所有女孩都漂亮，让人见了不自禁的怦然心动，有种一眼万年的感觉，和你结婚是我的荣幸。”
“又体贴，又会哄人.......”
林熙雨笑着调侃：“像你这样的男生，上学的时候应该很受欢迎吧？有没有女朋友？”
“呃。”
赵云程有点窘，红着耳根说了两个字：“没有。”
“哦？”
林熙雨挑眉，稍显惊讶。
“穷啊。”
赵云程见她不信，耸了耸肩膀，做无奈状：“谈女朋友要花钱的，我的口袋里穷的叮当响，一块儿大洋也没有，哪有女孩子愿意跟我谈恋爱？”
“有道理。”
林熙雨一本正经的点头，表示赞同。
“熙雨姐。”
赵云程心口一热，突然就有了一种和她灵魂契合，可以推心置腹的感觉：“不瞒你说，要不是家里穷，从大山里走出来的穷小子，逼着自己谋出路，想要留在上海，赚大钱，我也不会答应表姐来见你。”
“吴萌的确是我拜托她的.......”
林熙雨眼眸微闪，自嘲的笑了笑：“我和她从小相识，她了解我，我也是外地人，家庭条件一般，要不然也不会用这么拙劣的法子，想要分到学校宿舍。”
“都不容易。”
赵云程感同身受，看向她的目光更加热切。
“这是合约，你拿回去看一下，没有异议的话签个字。”
林熙雨从随心携带的手提包里取出一份纸质的文件，放在他面前：“领了结婚证，我就去单位登记办手续，分到的房子无论值多少钱，都会以市场价分给你四分之一。”
“不用看了。”
赵云程心头火热：“我相信你，现在就可以签字。”
林熙雨：“.........”
倒也不必这么着急。
——
赵云程为了表达诚意，果真叫来服务生，要了一只签字笔，当场就要签字，落笔的瞬间，两人的头顶上落下来一片阴影。
“你们这样做，已经触及道德的底线，严格意义上来说，也触犯了法律。”
突兀出现的声音，惊得林熙雨心跳紊乱。
“顾彬？！”
看清来人，她瞳孔一缩，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消失殆尽。
她不想让人看到她假结婚，偏偏看到的人就是他。
一股极度的羞耻感，瞬间涌边全身。
“熙雨，好久不见。”
顾彬眼眸深邃，英挺的眉宇隐含几分怒气：“看来我回来的正是时候，契约结婚，我比他更合适。”
“你什么意思？”
赵云程瞬间变了脸色，蹭了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与其怒目而视。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顾彬不屑于理会他的挑衅，伸手拿起契约合同，一目十行的看过，目光冷冽：“这份合同漏洞百出，若是其中一方心怀恶意，以公开举报的手段实施威胁，契约的另一方不仅会失去房产，还有可能面临被工作单位解约的风险。”
“这只是你的想法.......”
赵云程不甘心被蔑视，梗着脖子争辩：“请不要恶意的揣度别人。”
“本人是律师，就事论事。”
顾彬唇角漾起一丝嘲讽，冷声逼问：“你自己扪心自问，是否甘心分成仅是四分之一，从未想过争夺所有的房产？”
“熙雨姐，你不要听他挑拨。”
赵云程在他的逼问下有一瞬间的恐慌，避开了犀利的视线：“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从未想过要害你。”
“喜欢？！”
顾彬眸光骤然暗沉，如刀锋般冷冽。
“是的，我喜欢熙雨姐。”
赵云程挺了挺脊背，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气势更足一些。
“既然你说喜欢......”
顾彬与其对视数秒，不屑的嗤笑：“就让我来测试一下你的喜欢有多廉价。”
“这是我的名片.......”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他：“你现在离开，可以得到相当于这套房产二分之一的补偿，还有一个在律师事务所工作，年薪十万的机会。”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赵云程气势明显弱了下来，眼神黏着在名片上，浓稠的移转不开。
“我没有耐心等。”
顾彬眉眼冷冽，气场强大到足以令人窒息：“给你十秒种，过时不候。”
“熙雨姐，对不起.......”
赵云程没能等到十秒钟，颤巍巍的伸出了手。
“够了！”
林熙雨忽然声嘶力竭的吼了一句，极度的羞惭让她情绪有些崩溃。
“你凭什么以为，我愿意和你契约结婚？！”
——
盥洗室。
“哎哎，你们快看，那个男人就是在宴会上出尽风头的那个人吧。”
“没错，就是他，寰宇律师事务所新来的律师，听说是从美国回来的。”
“看着年龄不大啊，也就二十四五吧，这么年轻就是美国名校毕业的法学博士？”
“人家不仅是博士，还有国际律师资格证，赚美金的，打赢一场国际贸易官司，抽成这个数......”
“一千美金？”
“No，你们的思维可以扩宽一点，大胆的猜。”
“一万？”
“NoNoNo，还可以再大胆一点。”
“十万？”
“不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就是这个数。”
“mygod，十万美金，岂不就是七十多万人民币？”
“没错，以截至到昨天的兑换比率来算，还要更多一些。”
“他结婚了吗？”
“没有，还是单身，妥妥的钻石王老五。”
“姐妹们，我的春天来了，姐决定了，今年一定要把他拿下，顺利脱单。”
“上吧，大胆的冲......”
“加油，姊妹们看好你。”
林熙雨对着镜子掬水洗脸，拍打着脸颊，平复烦躁的心情。
门口传来轻微的喧哗，几位穿着礼服，妆容精致的女人，说笑着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心里咯噔一下，涌起不好的预感。
不用想也能猜到，她们说的那个人，八成的可能是顾彬。
毕竟那人上学的时候就很惹眼，惯会招蜂引蝶。
顾彬在厕所门口干什么？
莫非是职业病犯了，没过够嘴瘾，还想奚落她？！
——
顾彬指间夹着香烟，倚靠着墙壁。
立体的眉骨和清晰的轮廓，在落地窗外霓虹灯光的映照下，愈发显得英挺俊美。
烟头明明灭灭，盥洗室里的人进进出出，走了一波又一波。
他耐着性子等，任由香烟燃烧殆尽，烫到手指头才将其掐灭，复又抽出另一根，重新点燃。
时钟逐渐指向凌晨十二点，跨年的钟声就要敲响了。
等了将近两个小时，期盼已久的那个人，终是从里面走了出来。
“熙雨。”
他眸光一亮，掐灭烟头，迎了过去。
“你还没走？”
林熙雨不悦的瞪着他，涌起难言的烦躁。
天知道她在洗手间里，捏着鼻子躲了两个小时是个什么心情！
这样憋屈自己，居然还是没能躲开他。
“刚才我说话太冲了。”
顾彬无视她的冷眼，伸出手，想要轻抚她的脸庞：“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原谅我好吗？”
“不好。”
林熙雨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赌气似的拍开他的手，冲出了西餐厅。
“熙雨......”
顾彬刚想追出去，一位服务生将人堵在了门口：“先生，那位小姐还没有结账。”
顾彬无奈，只能从钱包里取出两张百元大钞甩给他，撂下一句不用找了，匆匆追了出去。
——
林熙雨冲出金茂大夏，涌进拥挤的人流。
跨年钟声就要敲响了，沿江两岸人山人海，游客犹似打了鸡血一般，兴致高昂的等待着新春佳节的到来。
她心烦意乱，浑浑噩噩的顺着人流往前走，浑然不觉危险正在来临。
前方不远处传来惊恐的尖叫，有人因太过于拥挤脚步不稳摔在地上，后面的人不了解情况，依然在不停的往前挤。
“不要挤，不要挤。”
人群成片的倒在地上，林熙雨遂不及防，也一个踉跄，随着人流一同摔倒。
右脚腕钻心的疼，不停的有人从她腿上踩过去，砸在她的身上，呼吸越来越困难。
恐慌的情绪一瞬间蔓延到极致，刺耳的尖叫此起彼伏。
“熙雨！”
一双有力的手臂把她从人堆里捞出来，搂进了怀里。
林熙雨惊吓过度，脚腕钻心的疼痛让她打摆子似的哆嗦了几下。
“别怕，跟我走......”
顾彬把她护在臂弯里，竭尽全力抵挡外来的冲击，防止两人再次摔倒。
耳畔不断响起的凄厉的惨叫声，轻易的击溃了林熙雨伪装的最后一份坚强。
她浑身颤抖着，像个小鹌鹑一般缩在了他的怀里。
顾彬护着她一寸一寸的往人少的地方挪。
林熙雨埋在他的胸前，全身心的倚靠着他，贪恋的汲取着久违的温暖。
顾彬察觉到她的依赖，目光更加坚毅，把人搂的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