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色的白炽灯管下,谢蓝玉看着路风从急救包里抖出碘伏棉签,才发现对方右手掌横亘着一条血口。
“疼不疼?”谢蓝玉抓住他手腕。
“你还有空管我?”路风红着眼撕开无菌敷料,棉签按在他膝盖擦伤处,“联系不上你,项目组十六个人的电话我挨个打了个遍,才从那个翟旭那儿知道你一个人跑去镇里了。我和季斯安借了车就往这边赶,你知不知道我特么快急死了!”
从学校到云丘开车就得六个小时,进了山区路况复杂,弯弯绕绕,耗费的时间更久。谢蓝玉不敢想路风这一路怎么开过来的。
“……你怎么找到护林站的?”
“老子挨个敲村委的门,有个老支书说矿场方向有废弃站点,路上又截了三个黑车司机,龟孙子说见过一个大学生,我一猜就是你,赶紧往鹰嘴崖的方向跑。”
他掰开谢蓝玉掌心,放上颗变形螺丝钉,“在岔路口捡到的,你工具箱里的。”
路风扯下沾血的袜子,露出磨烂的脚趾,消毒水混着血腥味在逼仄房间弥漫。
他随意一涂,丢掉碘伏棒,扳过谢蓝玉下巴,“该我问了,为什么改道不报备?为什么上黑车?”
“村支书说要验收原件......”
“他说吃屎你也吃?原件比命重要?”路风一把掀开他衣摆,青紫的肋间伤在灯下触目惊心。
“谢蓝玉,你是不是觉得谁都能像你一样,连续一周高强度干活,还能背三十斤设备翻两座山?”
窗外的雨砸在铁皮屋檐上,谢蓝玉垂眸数着床单的霉斑:“我以为......“
“你以为!”棉签突然失了力道,路风直起身吼道,“你以为什么?以为自己是超人?以为我他妈不会疯?”
他喉咙发紧,“看到护林站旁边就是断崖,老子差点命没了!”
谢蓝玉垂眸看着路风颤抖的指尖,“对不……”
山风撞得玻璃窗哐啷作响,他忽然被扯进滚烫的怀抱。
“不许道歉!”路风紧紧抱着人,满腔的焦虑无处释放,鬼知道他这一晚上怎么过来的。
“山里温差这么大,你就穿件薄外套,低血糖犯了怎么办?走前叮嘱的话你一点没听!”
谢蓝玉窝在温暖的怀抱里,静静听着他的数落。
清瘦的肩胛骨像折断的蝶翼,路风低下头,看着怀里的人,那些汹涌的情绪忽然统统变成了对自己的责怪,“被吓到了是不是,没事了我不说了,我太着急了……”
他泄了气似的蹲下来,用毛巾裹住谢蓝玉冰凉的脚。
电视机滋滋播放着山洪预警。谢蓝玉忽然轻声道:“路风,我真的好想你。”
路风手一抖,毛巾掉在地上,他猛的搂紧人,抬手抚上谢蓝玉后背来回揉搓着,“我来了,你想我,我立马就能出现在你面前,你信不信,不管你在哪。”
他稍稍松开,双手捧着谢蓝玉的脸,额头相抵,声音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后怕:“谢蓝玉,你以后不许这么吓我了,听到没?”
谢蓝玉点点头,看见路风通红的眼尾洇开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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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不宽敞,硬邦邦的触感隔着薄薄的褥子传来,躺上去并不怎么舒服。
“身上还疼么?”路风捋着谢蓝玉额前的碎发问。
谢蓝玉枕着枕头,几天来的疲惫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他感觉浑身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一下都不想动,他张张嘴,吐出一个字,“疼。”
“现在知道疼了。”路风佯装嗔怪,眼里的心疼愈发浓郁,他轻轻叹了口气,“笨蛋。”
谢蓝玉原本低垂的眼眸微微抬起,突然说:“我也觉得我挺笨的。”
路风一怔。
“下错站,手机没信号,现金被抢……”谢蓝玉声音发涩,“是不是很蠢?”
湿发忽然被揉乱。路风扯过被子将他裹成茧,“去年我非要骑摩托进藏,结果在可可西里抛锚,我爸连夜找救援队,发动了几百号人去找我。”
“要说蠢,我怎么着都得在你前面吧?”路风掰过他脸,“成绩第一,各种比赛都是第一,证书一大堆,你优秀得让我觉得自己配不上。”
谢蓝玉睫毛颤了颤。
路风戳他胸口,“这地方连4G都没有,你硬是和大家搭起微波中继站——蠢人能办到?”
他蹭过谢蓝玉干裂的嘴角,“这算什么蠢,顶多算……算……”
“算倒霉。”谢蓝玉接话。
“算老子没教好。”路风拔高嗓门,“下次再敢单独行动,我就……”
狠话卡在喉间。他盯着谢蓝玉领口下青紫的磕伤,泄愤似的咬住对方手腕,犬齿在脉搏处磨了磨,到底没舍得用力。
谢蓝玉任他咬着,指尖蹭着路风的手背。
“明天跟我回去。”路风用被子裹紧他,“验收组爱来不来。”
“系统还没调试完。”谢蓝玉说,“孩子们等着用智慧课堂…”
路风突然翻身压住他,“你当自己是救世主?这破项目少你一个能死?”
四目相对间,谢蓝玉抬手抚平他拧紧的眉,“小时候只顾着生存,从来都没时间看星星。”
指尖划过眉骨停驻眼尾,“现在有两百多个孩子,能在机房看土星环。”
路风怔住,忽然想起视频里那个用scratch画星星的留守儿童。
被子窸窣滑落,谢蓝玉捡起地上泡烂的便签本。泛黄的纸页上记着:机房防潮垫要加厚、小虎对wiFi过敏需物理隔断……
“有始有终。”他轻声说。
路风盯着便签本看了半晌,突然扯过丢开,“艹!老子真是栽你手里了……”
未尽的话被吻封住。谢蓝玉勾住他脖颈,将未尽的后怕与歉疚融进这个带着铁锈味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