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落了第一场春雨,淅淅沥沥地,像催眠。黑暗像块浸透墨汁的海绵,将实验室的棱角尽数吞没。
谢蓝玉蜷坐在实验台下的防静电毯上,数着通风管道滴落的水声。
他摸到腕间松脱的彩绳,藏在袖口里的拨片紧贴着皮肤,微微发热。
示波器探头在瓷砖上划拉出声,谢蓝玉顿住,发现无意识写出的竟是“心跳声是最暴烈的吉他”。
这是他昨晚修改的《锈骨》歌词,明明什么都没想,满脑子却都是路风在台上演唱时那被灯光笼罩的身影。
走廊深处传来铁门晃动的闷响,他猛地僵住,指尖的金属探头滚进阴影里。
雨声突然变得锋利。
防盗窗不断传来异响,谢蓝玉走到楼道尽头,潮湿的风裹着柑橘香撞进鼻腔的刹那,他听见自己左胸腔传来程序报错般的蜂鸣——
那串翻窗落地的踉跄脚步,踩碎了他用两小时筑起的理性防线。
“你...”
路风的轮廓在绿色应急灯里摇晃,冲锋衣淋成了深色。
“防火门电子锁吞了我三张校园卡。”他笑得像淋湿的大型犬,从怀里掏出的面包正在滴水,“猜猜我在楼下草丛捡到什么?一张身份证!我这天生的做好人圣体。”
谢蓝玉盯着他手背渗血的擦伤,新鲜的伤痕叠在旧疤上,让他想起路风弹琴时,修长的手指在琴弦间灵活跳跃的模样。
路风拍拍身上的雨水,“管理员说备用电源被物理学院借走了,害得老子只能从露台翻上来。”
谢蓝玉呼吸都在发颤,“其实明天……”
“明天上午没课。”路风用牙撕开面包的包装,虎牙在幽光里白得晃眼,“快吃,明早就带你去南门的麻辣豆腐脑,可算开门了,想死我了。”
谢蓝玉其实不饿,风雨都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他伸出冰凉的手接过,咬了一口,嘴角沾到包装袋的雨水,却是甜味先漫上了舌尖。
路风笑了起来,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
三楼能爬上来,但没法下去,两人只能回到实验室。
桌上的数据纸在潮湿空气洇开油墨味,黑暗中的雨声像是老式磁带卡顿的杂音。
路风甩了甩发梢的水珠,他脱了冲锋衣拧了拧,半湿的卫衣紧贴后背,冷气攀上他潮湿的衣领。
“真特么冷。”他干脆把卫衣脱下甩到一旁,精壮的上身就这样毫无遮挡地暴露在夜色之中。
谢蓝玉目光扫过,脱下外套丢给他。
路风嘴角勾着坏笑,“什么意思?”
“穿上,不要感冒。”谢蓝玉说。
路风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追问:“这是心疼我了?”
他以为谢蓝玉会像往常一样,柳眉倒竖呛他几句,可谢蓝玉声音幽幽响在耳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与纵容:“你就当是吧。”
路风愣怔一瞬,高兴得像吃了十罐蜜饯,心尖都甜得发颤。有种终于等到冰山解冻了几寸的激动。
他丝毫感觉不到冷,反而浑身似有火焰在蹿,裸着上身就要去拥抱人,“快抱一下,给我取取暖。”
急雨在玻璃幕墙上泼出抽象画,谢蓝玉别开脸抓起无尘布:“把头发擦干。”
路风把布子罩在头上,欢快地来回揉搓,头发被揉得乱七八糟,他凑近谢蓝玉,眼眸在幽光里亮的惊人,“你知道吗,就刚刚,我感觉心都要飞起来了。”
昏暗让人看不到对方的脸色,谢蓝玉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偏过了头。
路风拉着人坐了下来,东聊一句西扯一句,半晌,又觉得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实在不过瘾。
他突然用脚碰了碰谢蓝玉的鞋尖,“要不要玩二十问?我先来——你现在心跳绝对超过120。”
谢蓝玉把面包包装袋折成规整的三角形:“这种无聊的把戏...”
“昨天下午四点,你在图书馆三楼c区看《神经工程学前沿》时,有五个女孩经过时盯着你超过三秒,其中一个问你联系方式,一个送了你一杯奶茶。”
路风的声音在黑暗里格外清晰,“不过某人眼里除了知识什么都容不下。”
折纸的动作骤然停顿。昨天下午他们并没有在一起,路风在上课,谢蓝玉和王梓都在图书馆自习。
“王梓又告诉你的?”他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的气音。
路风一点点凑近,潮湿发梢的气息扑面而来,“我让他帮我盯着,谁敢打你主意,我就去找他单挑。”
他温热的呼吸扫过谢蓝玉耳垂,“不分男女。”
“神经。”谢蓝玉脖颈窜起一片鸡皮疙瘩,推开他,“头发湿着,离我远点。”
“你给我擦。”路风得寸进尺地低头,发梢扫过对方手背时,示波器残留的静电让两人同时颤了颤。
布料摩擦声混着雨声织成密网。
路风心脏扑通扑通快要炸了,谢蓝玉竟然真的抓着无尘布,上手擦了起来。
动作轻柔细致,每一下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力度。
路风只觉体温疯狂飙升,头皮发麻,又像定住了一般,一动不敢动。
他快被谢蓝玉迷成制杖了。
今天到底怎么了,总不能是我命不久矣,谢蓝玉可怜我吧。
难不成……他心里真的也有我?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路风差点跳起来。他一边保持静止,一边在心里默念,冷静,冷静,千万别搞砸了。
“谢蓝玉,刚才的二十问还没结束,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他抿了抿唇,紧张得喉结轻滚,“你…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
谢蓝玉停下动作,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我如果说……”
路风的心猛地悬到嗓子眼,抢话道:“你如果没有喜欢我,我也不会放弃的,老子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就认定你了!”
他不知哪来的自信,“哪怕现在没有,以后我也会让你喜欢上我。”
谢蓝玉沉默良久,从背包里翻出一个笔记本,翻开递给了路风,“歌词。”
路风就着手机闪光灯看清新添的段落:
【就让锈色浸透我的骨骼\/在月光下开成诡谲的花
当所有齿轮停止转动\/心跳声是最暴烈的吉他
你说这是腐烂的征兆\/我却听见破茧的喧响
在每处锈迹斑斑的裂缝里\/长出新生的菌丝在发烫
当月色爬上蝴蝶骨\/我在废墟里为你造新的太阳
当世界陷入无响应\/你是最后的进程
用尽所有缓存\/也要守护这份永恒】
路风闷笑的气流拂过谢蓝玉耳畔,他总能把他的歌词改得优雅又锋利。
“当初那首歌为什么起名《领口锈》,其实是……”路风问。
“是锈色浪漫。”谢蓝玉说。
他正要解释,路风眼睛一亮,秃噜了一串,“这个我知道,以前那什么生物化学物理课上学过——金属氧化是最优雅的衰变。”
谢蓝玉手指捏着衣角,想反驳那是材料学概念,嘴角勾了勾又咽回去,“嗯,是这个意思。看似在衰败,实则是在以自己的方式绽放。就算万物都在趋向某种归宿,至少在金属世界里,氧化是一场有序的浪漫重生。”
路风盯着谢蓝玉的侧脸,快被迷成制杖%
春雨在窗外渐渐停歇,路风轻声哼起修改后的曲子,手机屏幕上跳动着音符,在雨夜里绽放成纠缠的星光。
天光破晓时,雨棚上的积水映出淡青色天空。路风的呼吸沉在谢蓝玉后颈,手指固执地勾着对方的衣角,两人交叠的影子被清晨的微光拉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