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散去后，世界安静了下来。
南极的冰原恢复了平整，仿佛从未有过金字塔、程远或那场焚尽一切的火。只有一颗咖啡豆静静躺在雪地上，它的果实已经裂开，里面空无一物。
——不，不是空的。
在肉眼不可见的维度里，某种新的规则正在编织。
咖啡豆的根系深入冰层，连接上那些被烧毁的样本世界残骸，像一位细心的裁缝将破碎的布料重新缝合。它没有复原旧的世界线，而是创造了某种从未存在过的可能性。
三个月后，北极星咖啡馆。
宁檬站在吧台后擦拭咖啡杯，手腕上的∞刻痕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她偶尔会做奇怪的梦——冰原、银色的眼睛、一个总想给她特调咖啡的学长——但醒来后什么都抓不住。
门铃响起，她抬头微笑：“欢迎光临。”
进来的女人穿着白色风衣，右眼戴着医用眼罩。她们的目光相触，同时怔住。
“我们是不是见过？”女人问。
宁檬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咖啡杯沿：“您的眼睛……”
“事故留下的。”女人碰了碰眼罩，“有时候会觉得，里面应该装着别的东西。”
咖啡馆的电视正在播放新闻：
「南极科考队发现未知文明遗迹，初步检测距今约一万年……」
画面闪过冰层下的金属结构，宁檬突然头痛欲裂。她失手打翻咖啡杯，女人却精准地接住了它。
两人的手在杯壁相触。
银光一闪。
“我叫温雅。”眼罩女人说，“是……新来的神经学研究员。”
这是个漏洞百出的谎言，但宁檬点点头：“要尝尝新品吗？蓝山咖啡配……”
“肉桂和一点海盐。”温雅脱口而出，然后僵住了，“……我怎么知道你会加这个？”
宁檬的手抖得握不住咖啡勺。那些梦境突然变得清晰——宴会上的邂逅、爆炸后的亲吻、冷藏室决战的温度、神经病毒紫色的光、还有数据的缠绵……
“可能因为，”她听见自己说，“在某个世界里，我们经常这样喝。”
温雅的眼罩边缘渗出微弱的银光。
打烊时，她们发现咖啡馆的后门通向一条从未见过的巷子。
巷子尽头的墙上刻满∞符号，最中央嵌着半把刻刀。当她们同时触碰它时，无数记忆碎片奔涌而来——
程远实验室的爆炸、林沐最后的微笑、温雪跳进数据洪流的背影……
还有最重要的，那个火中的选择：
“不是复活，也不是重置。”温雅的数据流在燃烧，“是让门孕育全新的……”
记忆再次中断。
温雅的眼罩在夜风中无声滑落，丝绸质地的黑色布料如折翼的蝶般坠向甲板。月光突然倾泻在她久未见光的右眼上，只是当云层掠过月轮时，虹膜边缘泛起蛛网状的银光，像是冰层下游动的秘银丝线。
宁檬突然按住左腕。那些被强行抹去的刻痕从皮肤底层浮出，如同沉睡的古老文字被月光唤醒。靛蓝色的光痕沿着血管脉络明灭，每一次闪烁都与温雅眼里的银光形成奇异的共振。
“这次要怎么办？”温雅问。
宁檬握住刻刀笑了笑：“先喝完那杯咖啡？”
她们身后，咖啡馆的招牌闪烁了一下，从“北极星”变成了“锚点”。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街道上，温雅如往常一样来到了这家咖啡馆。
她依旧穿着白色风衣，右眼戴着眼罩，步伐轻盈地走进了“锚点”咖啡馆。店内弥漫着浓郁的咖啡香气，木质的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温雅习惯性地走向那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后才恍然惊觉，昨天这里还是“北极星”咖啡馆。可此时环顾四周，一切却和前一天没什么不同，仿佛时间在这里静止了一般。
她有些愣神，坐在“锚点”咖啡馆的角落，回过神后，指尖下意识地轻轻敲击桌面。
哒、哒、哒。
三下。
宁檬下意识抬头，手里的咖啡杯微微一晃。
“您需要什么？”她问，声音平稳，但心脏却跳得异常快。
温雅抬眼看她，右眼的银光在昏暗的灯光下几乎不可见，但宁檬还是捕捉到了那一瞬的闪烁。
“黑咖啡。”温雅说，“不加糖。”
宁檬点头，转身时手腕上的∞刻痕突然刺痛。
——她明明记得，温雅喜欢加肉桂和海盐。
咖啡递过去时，温雅的手指擦过宁檬的指尖。
一瞬间，宁檬的脑海里炸开无数画面——
冷藏室的刀光。
南极冰原上的火。
程远破碎的机械躯壳。
她猛地抽回手，咖啡洒在吧台上。
“抱歉。”她低声说，却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道歉。
温雅盯着她，右眼的银光微微扩散。
“你记得多少？”她突然问。
宁檬的呼吸一滞。
“记得什么？”
温雅没有回答，只是低头喝了一口咖啡，然后皱眉。
“太甜了。”
可黑咖啡根本没有加糖。
深夜，咖啡馆打烊后，宁檬发现后门的巷子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面镜子。
镜中的她右眼泛着银光，而站在她身后的不是温雅——
是程远。
“欢迎回来。”镜中的程远微笑，西装笔挺，紫水晶袖扣闪着微光，“你们以为打破了循环？”
宁檬想后退，却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镜子，抓住了“程远”的领带。
不，不是程远。
是另一个“宁檬”。
镜中的“她”轻声说：
“这次，轮到你来当观测者了。”
宁檬惊醒时，发现自己趴在咖啡馆的桌上。
温雅站在她面前，右眼完全变成了数据化的银。
“你看到了什么？”她问，声音冰冷得不似人类。
宁檬的喉咙发紧：“镜子……程远……另一个我……”
温雅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刻痕在触碰下灼烧般发亮。
“我们犯了个错误。”她说，“新世界不是终点——”
咖啡馆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
黑暗中，温雅的声音带着某种机械的质感：
“——它是第25号样本。”
当灯光再次亮起时，温雅消失了。
桌上只剩下一杯冷掉的黑咖啡，杯底沉淀着未溶解的紫色晶体。
宁檬的腕表突然自动启动，投影出一行血红色的字：
[观测者权限已转移]
[新锚点确认：温雅]
[当前样本世界稳定性：47%]
窗外，南极的夜空亮起一道紫光。
某个巨大的东西，正在冰层下苏醒。
如果这是新的循环——
如果她们注定要一次次相遇、相爱、然后遗忘——
那么至少这次，宁檬决定换一种方式反抗。
她端起那杯紫色晶体沉淀的咖啡，一饮而尽。
“现在，轮到我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