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青云回贤王府,如意递了一封信来,拖拖拉拉好久才敢告诉单青云,“主君寄信来了。”
那信封单青云很熟悉,是单府惯用的,平日里有什么消息,都是用这样的信封发出去,她在道府的时候,最常接到的就是这样的信。
“放着吧。”她没有打开信封的想法,吩咐如意放在一边,如今只想着众生皆苦,祈求早日解脱。
南国的日子,非常简单。
每日清晨开门,李容俊就在门口,雨天撑着伞,雪天披着衣,他们一起用过早饭,李容俊亲自送单青云上山,等她到了宝性禅师的禅房坐下,他便走了,日落时分再来接人。
他再也没有捣蛋过,总是离得不太远,也不太靠近,就在不近不远处等着,候着。
春来夏往,秋去冬回,一晃五年。
宝性禅师的课早就讲完了,单青云依旧日日上慧周山,帮助宝性禅师料理事物,开坛讲经,施舍穷苦百姓,诸事都由她来操办。
大智寺众僧也熟悉了单青云的存在,除了不在寺里留宿,她与僧人并无差别,诵课念经,吃斋供佛。
春日里百花盛开,异于往常,南靖皇帝特意在中州京办起了万花宴,要求各司衙门都采买鲜花摆上,大智寺也响应皇帝号召,将山里的野花移到盆栽里,摆到殿前供百姓观赏。
单青云早一天就和寺里的僧人摆好了花类,第二天清早请宝性禅师观花,宝性禅师未出房门,便对单青云说:“寺里的徒弟会陪我去,今日,你去城里看看花,不必在寺里。”
“师父,城里的花,寺里的花,又有什么区别,都是花罢了。”
“叫你去你就去,休要打反口。”
单青云被师父训了一句,只好下山去,平日里都是李容俊送上山来,从大智寺去中州京,她的确不怎么熟悉路途。
就这么悠悠荡荡地走路下山,后面有一辆马车的铃响起,单青云让到一边,等马车过去,那马车罩着茄皮紫的盖,却在她身边停了下来。
一位束高发的公子撩开帘子,看到单青云先有一窃喜,随后问道:“这位公子要往哪里去?如果顺路,小生可以送公子一程。”
单青云的注意力被他那只细长白嫩的手给吸引,他撩开车帘的时候,手若兰花,颇有柔情。
“我要去中州京,不知是否顺路?”
他嘴角弯弯笑开来,说道:“小生这便是要回中州京去的,公子请上车吧。”
车前的小厮跳下来,将马凳放在地上,单青云上了马车,这车厢里飘着一股玫瑰香味,那位公子穿着艳黄的鲜衣,也不是盘腿而坐,是并着膝盖侧身坐着的,见着单青云还有些娇羞,微微颔首,顾盼之间居然有风情。
单青云便不敢靠得太近,只在他对角坐下,常年跟着宝性禅师修法,坐下便盘着腿,询问道:“在下单青云,是宝性禅师的徒弟,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那位公子诧异道:“你是宝性禅师的弟子?”
“是,在下是宝性禅师的关门弟子,拜师之后宝性禅师没有再收过徒弟了,今年禅师也说过不再收人了。”
“那……咱们还真是有缘。”
“有缘?不知公子是?”
“小生姓南,单名一个昊字,是中州京尚秀公主的独子。”
“南公子有礼了。”
南昊车上备有茶具,他伸手给单青云倒了一杯茶,双手递过去,说道:“马车简陋,只有粗茶,还望单公子不嫌弃。”
单青云接过茶,手指难免触碰到了南昊,那一瞬他迅速收起了手,像受了惊吓的小兔子,这一番姿态,倒让单青云显得很尴尬,想起李容俊曾说南国国风开放,她心里便有了些芥蒂,只好喝一口茶,将茶杯放在地上。
“不知单公子家住何方?南昊可先送公子回家。”
“在下不是回家,是去城里看花的,就不劳南公子了。”
“看花?今日是万花宴,小生都给忘了……单公子一个人看花吗?南昊也想看,想与单公子同行,不知是否可行?”
“不太好,青云是约了人的。”
南昊扯着嘴角笑了笑,失落说道:“是这样啊。”
进了中州京城,在花市街口,南昊便将单青云放下,单青云下了车,南昊两只手扒在窗上,张大着眼睛问道:“单公子,还望单公子告知家在哪里,南昊与公子一眼投缘,以后也好拜访。”
“青云在中州京没有家,南公子,有缘会再见的。”
单青云独自向花市里面走去,人来人往便没了踪影,南昊痴痴看着,最后只能放下车帘,马车渐渐离去。
花市借着皇帝诏令的东风,摆了许多花样,有的把月季扎成了花球,有的用各种各样的花搭了一座小山,有的把自己的小门脸用杜鹃扎了花字。
有着这些盛开的花,又有人花心思摆弄,单青云看着看着就笑了,心里有一股暖意如细小泉涌缓缓流出,整个街市像一场梦境,她是一个境外人,不过路过这里。
街上一个布衣老奶奶坐在两筐白色玉兰花中间,无人问津,单青云走过去往身上一掏,这才发现这些年吃穿用度都是李容俊安排的,她已经很久没使过钱了,如今口袋空空,随手行个善举都成了难题。
突然一束绯红兰花从天而降挡住了她的视线,单青云抬起头,李容俊笑得跟朵花儿似的,问道:“好看吗?特意给你买的。”
单青云接过花,指着那老奶奶说道:“那两筐花,你都买了吧。”
李容俊见到那人年纪大,佝偻着独自坐在街上,也起了恻隐之心,吩咐道:“红衣,你安排吧。”
单青云继续往花市里走,李容俊便跟着,花香一阵又一阵,有花盛放,也有花被踩在脚底下,与泥土搅和在一起。
“是你让师父叫我下山的?”
“错,是禅师吩咐我,叫我一定要带你在这一天来看花。”
“那方才在山上怎么不见你。”
“我去了前殿,以为你必要和禅师先看过寺院的花才走,哪知道你直接就下山了,追都追不上。”
单青云轻笑一声,说道:“真巧。”
李容俊拉起了单青云的手,将她拉到了通街上,单青云就由着他拉,那里都是官家摆的花,比起百姓自己收拾的要华丽许多,以大牡丹居多,一朵花跟脸一样大,摆在街上更显繁华。
“哎呀,好久没喝酒了,怎么样?小王说过要带你在中州好好玩一玩的,先去玉蟾楼喝一杯。”
“我不喝酒了。”
“扫兴,你酒量那么好,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这么多年不喝酒,大概也喝不了多少了,哪里说得上浪费。”
李容俊带着单青云到玉蟾楼摆了一桌子菜,酥豆腐、镶银芽、花牛肉全都是招牌,摆相也诱人,单青云就着青菜吃了小半碗饭,筷子一放,喝起了茶。
李容俊放下筷子,担忧道:“禅师说你是俗家弟子,不用守僧规戒律,你这样,岂不是辜负了禅师一片苦心。”
“寺里的师兄弟们都是这样过来的,斋菜我也吃惯了,吃不动这些东西了。”
“你也不想回去了?什么都不要了?”
“嗯,不想,不要。”
“禅师说你越修越是个木脑袋,还真是没说错,你看到山下这些活泼泼的人、事,都没有感觉了么?”
单青云转头看向窗外来往的人群,是,又好像不是,她还是不明白。
“青云,你看看我,我等了你五年了。”
单青云脑里空空,不知如何作答。
李容俊只得重重叹气,说道:“若是五年前,你一定说别等了,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迷茫得我都看不懂了。”
“我们回去吧,我想静静地坐一会儿。”
李容俊瞳孔闪了闪,一时间心如死灰,顿时又后悔起来,当初是不是该多使点儿方法,截了她学佛的路,才是正确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