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青云心里一沉,她去赌场这事,除了他们隐庐的几个人知道,就是小王爷李容俊和因博涛二人有消息了,那陶相这个信息,是从哪里得到的?
陶相又长吁短叹一番,说道:“绍德在雍京做了太多错事,一来他是内人的亲侄儿,平日里内人体恤照顾得多,总要顾及她的感受,帮扶一下关家。二来我从小看他长大,他没做过太出格的事,我总以为他只是脾气不好,心地善良,没想到他借着我的头衔,已经在错路上走得太远了。如果不是你大胆掀开他这些事,我永远被瞒在鼓里,纵容他作恶下去,也是我的过错。我拉着老脸恳求陛下给他一条活路,可他还是死在了自己手里,这也就是他作恶的结局了。”
“陶相慈悲睿智,可惜绍德兄不明白陶相苦心,辜负了陶相。”
“我已经告诉雍京的衙口,这事也不用继续查下去了,人死了就死了吧,罪有应得,也不必连累他人了。”
单青云默默想着:难怪这几日衙役那边连个问话的人都没有,风平浪静让她着实担心了好多天,可此时她尚且分不出陶相这是在试探她,好套出巴虎下落,还是真心不打算追究巴虎了,还是要警惕一些比较好。
“青云相信,雍京衙役、按察司都会按律法处理,给关公子一个公道。”
“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单小官人,当官做人可不能那么死板。”
单青云向陶相低了低头,说道:“青云谨记陶相教诲。”
陶相转身往北面的矮桌走去,矮桌上有一副茶台,上面放了两只黑斑釉茶杯,一只黑紫的陶茶壶,陶相倒了两杯茶,一手拿了一只茶杯,又向单青云走来,递给她一杯茶。
“不过,你为何会将这大好的功劳,让给六皇子呢?”
单青云的瞳孔微微一缩,这老狐狸终于还是把尾巴露出来了,讲那么多废话不就等着问她这一句么,她双手接过陶相手里的茶杯,喝了一口,回道:“自然,是为了引起陶相注意。”
陶相的眼睛突然尖锐了起来,那慈和的微笑有一瞬的崩裂,遂而哈哈大笑。
“单青云,你不简单啊。”
“如果活得太简单,青云如何有机会站在这里,与陶相共处一亭,闲话家常呢。”
“好,有志青年,本相欣赏你。”
单青云朝陶相拜了一拜,说道:“陶相谬赞,青云不敢当。”
“这么多年,敢在本相面前说如此实话的,独独只有你一个人,这股傲气,实有本相当年的风采。”
单青云心头一惊,有陶相当年的风采,那也就是在暗示了……她礼貌笑着拜道:“不敢与陶相比较。”
“既然说到了本相当年的风采,那本相就再多说一点儿,你可知,本相是如何走上今天这样的位置。”
“青云静听陶相指教。”
“我选对了皇上。”
单青云从脚到头都像被冰冻了一样,动弹不得,只听得陶相倾身在她耳边,重复道:“我,选对了皇上。”
陶相伸出手放在单青云的肩膀上,他继续慈面悉心地教导:“凤凰栖梧桐,要挑一棵稳固的才行。选六皇子,那就只是你和我,选太子,那就是我们了。”
单青云只觉得肩膀上这手有千万斤重,她慢慢抬起眼,仰视着陶相,神情严肃,说道:“青云明白了。”
陶相微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长辈对晚辈最为亲昵的鼓励,说道:“走,去吃饭吧。”
陶相带她走下了这个小山垛,七拐八弯到了花园深处一间屋子,这屋子独立于花园内,面积不大,进去一看,屋里面只有一张大圆桌,已经上了些菜,坐了几个人,其中有一个人她认识,便是按察司秋毫馆协使陶増,是她原来的上级。
单青云先向陶增拜了一拜,陶增立马走到陶相面前,满脸愁容急道:“大伯,他怎么在这?”
陶相只是随意挥了一下手,说道:“他怎么不能在这。”
“他可是……他可是单家的人,又害死了绍德。”
“阿增啊,当官处事,话不要乱说,害死绍德?绍德是被他自己害死的。”
“可是他的妹夫……而且是她毁了绍德。”
“心要放大一点儿,眼光要看长远一点儿,青云才华横溢,比起你绍德弟弟可有用多了。”
“大伯……哎呀。”陶增看了单青云一眼,两袖子往地下一抖,气呼呼回到了自己坐的位置。
在座其他人在陶相进来的时候,都站起来敛首躬身等着跟陶相寒暄,陶相将单青云推前了些,介绍道:“这位是咱们北梁官场新贵,单家独子单青云。”
单青云叠着手向各位作揖道:“下官单青云,见过各位长辈。”
陶相也给她一一介绍了在场的人,有新上任的布政司次司盖伦,按察司第六门提案使宗签茂,雍京修造官兰培,国库监理夷万里,都是手里有紧要权利的人。陶相第一次见面就把他带到这种饭桌上来,单青云尚未猜出他是什么意思。
“快就坐,倒酒。”
陶相刚坐下,布政司次司盖伦便侧过身子问陶相:“相爷,秋试要开始了,是不是该……”
“既然在别院,不在府里,今日就不谈公事,只吃饭。”陶相这么一说,在座众人除了陶增闷闷不乐,都是一片附和声。
哄闹中,就有艺妓抱着琵琶在一旁弹起了小调,整个饭桌都是恭维来恭维去,敬酒的声音,单青云毕竟有千杯不倒的本事,这些上级们都喝得左歪右倒,嘻嘻哈哈笑得欢快,她依旧是颔首微笑,来就喝,喝得满脸通红,就被送回家了。
她从这屋子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盖伦坐在陶相身边,侧着身子仔细说些什么,陶相微微点了点头。
这一身酒气回了家,傅小宝和如意都在门口等着,如意闻得这一身酒味,问道:“这是上哪儿喝去了,怎么这么重的味道呢。”
“隐庐那里怎么说的?”
如意答道:“就实话实说了,大家都挺担心你的,叫我们看见你回来了,给侯爷府送个信去。”
“小宝,你去看看送我回来的马车走了没有。”
傅小宝回头跑到门口猫着身子在门口窥了外面一眼,一缩头跑到单青云跟前回道:“没有,还在那等着。”
单青云冷笑一声,说道:“我就知道……信也别送了,如意,明日等我上值,你去隐庐找秦妈妈,带只笔让她亲自送给小侯爷,明天晚上我们去百花楼,这以后连后门都走不了,只能从百花楼穿过去了。”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还摸不清楚,只能等着看情况。”
单青云下值乘马车直接去了百花楼,寻玉烟有客,让她去了后院的幽静小屋,她坐着等到天黑,才偷偷摸摸从后门穿过小巷,从隐庐后门进院。
她进了隐庐那间主院大屋,东祁、虢越、冷时弘和应必简都在,阿泰在房顶替他们望风,她一进门,东祁就上前握着她的胳膊,问道:“陶相没拿你怎么样吧?”
“没有,还请我吃了一顿大餐,喝的都是好酒。”
虢越和冷时弘都有些微诧异,只有应必简从来都对单青云爱答不理,只是阴阳怪气在一旁冷道:“陶相请你吃饭,你还真有本事。”
“他把我带到了城西的别院,既没有蒙我的眼,也没有阻我的嗅觉,那地方里城西门口也不太远,大概五六里路,我猜测他有策反我的意思,只是不知道我猜得对不对。”
东祁偏头一想,说道:“你猜的应该没错,你刚回京城不久,他必定以为是我招纳你在麾下,替我铲了关绍德,你又有几分本事,他大约是要你转投太子。”
“所以,我想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
单青云解释起来,渐渐变得活跃,甚至兴奋,“我想假意投诚,一旦有什么消息,咱们就在隐庐商讨,只要应对得当,渐渐把太子扫出棋局,我们就稳了。”
冷时弘赶紧劝道:“可这是一步险棋,你要知道,若是我们事事应对得当,陶相必然第一个怀疑你,到时候你的后路怎么办?”
“所以,要靠你们事事小心,时弘兄,我信得过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