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往湖深处走,天也渐渐黑了,行到某处,这画舫便停了下来,外头悉悉索索响了一阵,单青云上次来注意力全在赌桌上,此次精神全注在窗外,她听到声响便往窗边瞄了一眼,窗户那边本不怎么明亮的光线从上而下被什么东西蒙住了。
夜再深一些,这船再用黑布遮掉一半,那东祁想要找到这船的位置,就是难上加难了。
“表弟,你怎么还没出手啊?别光看着啊。”因博涛看得出单青云是个生手,小王爷对他又阔绰,上回讲究个礼节不好意思赢他的,其实早就想从他这捞点儿,现下看他时不时发呆不下注,便催促起来。
单青云随意下了个庄家,大,骰盅一开,还真给她压中了,这一把一根红签子换了三倍的量回来,手里抓了一大把,因博涛羡慕得眼睛都瞪圆了,叹道:“表弟,眼光可真毒啊。”
“表哥是忘了上一次,我在这里输了多少了吧,不过偶尔赢一把而已,接下来又该输回去了。”
摇色子的小厮行动利索,三两下定好骰盅,先压小,单青云跟着庄家,压小。
小厮打开一看,喊道:“二三小,庄家胜。”
单青云第三把压了闲家,大,结果小厮开出来大,庄家自己压的小,单青云又赌赢了,满桌的人都看向单青云,满脸不可思议,小厮笑嘻嘻地夸道:“这位公子,好手气啊。”
单青云瞪回这个小厮,把所有的签子都压在闲家和小,笑道:“赌钱嘛,给点儿蝇头小利,让客官豪赌一把,结果散尽钱财,血本无归。不过今天公子我高兴,输光了也就图这一爽快。在座各位想赢钱,这回就跟我反着压,我相信庄家一定会压大的。”
小厮露出怪异的笑容,把他手里的白木块移到单青云的签子上边,却不放下,悬在空中换到大字那边,方缓缓压在白字上,周围赌客一看,都跟着庄家买,纷纷把手里的签子全放在大和庄那一格。
这一回那小厮一脚踏在板凳上,单手捞起骰盅,一手叉腰,一手上上下下摇得骰子叮咚直响,摇了七八个来回,一把敲在桌子上,抬眼向单青云说道:“公子,买定离手,下注无悔哦。”
单青云歪嘴笑了一记,喊道:“开。”
小厮将盅盖往上一拿,赌客们的脑袋全部围上去看,是两个一,只听见小厮喊道:“双筒小,通杀,闲家胜。”
赌客们全部“哎哟”地叫唤起来,往地上瘫下去,垂首哀叹,因博涛坐在地上,本来敲着自己的脑袋懊恼,突然眼一抬,说道:“不对。”他爬起来一把抓住单青云,怒道:“你,你不对劲。”
单青云只是冷眼回道:“表哥,你冷静点。”
因博涛一手抓着单青云的衣襟,一手指着坐庄的小厮,说道:“你们俩,你们俩肯定串通好了。”
“愿赌服输,这地方可是表哥你带我来的,你应该比我更熟,怎么反倒说我串通人?”
“你们俩故意这么一来一去,骗大家的银子。”
“因博涛,你好不讲道理,你带我上赌坊来赌钱,还怪上我了?”
“谁在这里吵吵闹闹啊?”人字号房间门被打开,四五个人闲庭信步似的逛进来,为首那人看到单青云,嘴角上扬,立马挂上了微笑,拱手拜道:“小单大人,没想到小单大人也来我这休闲之地玩耍啊。”
单青云一看见关绍德心里就来气,此时在他的地盘,不好发作,只冷脸道:“怎么,我不能来?”
“能,当然能,小单大人愿意来我这地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他眼珠子转到因博涛那边,劝道:“因大人,您何故这么凶悍,你这样搞得单大人很没面子啊。”
“我呸,他串通你们赌坊上的人,骗我们钱。”
“哦?有这等事?”关绍德对着坐庄的小厮骂道:“还不快滚出来说清楚。”
那位小厮缩着肩膀,从赌桌后面走出来,走到关绍德跟前,突然往地上一跪,抱着关绍德的大腿哭道:“小的知错了,小的再也不敢了,是这位公子给了小的二十两,让小的替她赢钱……”
“你胡说!”单青云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因博涛一个巴掌将她打翻在地,众人都想上来动拳脚,关绍德却拦道:“各位,各位消消气,别让在下这场子见血。”
因博涛恨道:“不打他两下,难解我们心头之气!”
关绍德依旧拦道:“别,可千万别,给关某一个面子,今晚这屋里的场,全都不作数,大家重新开局,关某送这屋里每人十两银子,马上让人送签上来。至于这小单大人,敢在我的场子玩猫腻,关某自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如何?”
众人一听有本钱拿,立马就不计较了,“既然关公子要替他说情,那就依关公子。”
关绍德手一挥,说道:“来人,把他带走。”
单青云被关绍德的手下扔到杂屋里面,周围都是废旧赌桌和椅子,关绍德命人关上门,拉了把椅子坐在门口,屋里都掌好了灯,他翘起了二郎腿,摸着食指上的金戒指,阴沉沉说道:“我就说嘛,赌徒都是上赶着要上船赢钱的,怎么会有人到门口了,反而在岸边拖拖拉拉不肯上来,原来是小单大人,来这里碍事啊。”
单青云趴在地上,侧起脸怒目而视,骂道:“北梁禁赌,你开这么大赌场违反律例也就罢了,还陷害朝廷命官,勾结朝官替你摆平罪案,无法无天,我告诉你,你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关绍德“噗”地笑出声来,毫不在意她说的话,“是吗?我关家产业牵动着半个朝廷,我姑父乃是北梁宰相,当今太子是我远房表哥,除非北梁亡了,否则,谁他妈敢动我?”
关绍德双眼狰狞,露出了他本来的凶相,单青云丝毫不惧,冷笑道:“谁敢动你?陛下敢动你!”
“不知好歹,给我打。”
关绍德身边的一个大汉,三两步走上前来,把单青云从地上提溜起来,他比单青云至少高出一个头,单青云双脚悬空,慌得乱蹬,大汉一拳打在她脸上,打得她滚在地上头脑发晕,啐了一口血。
单青云被打得发了蒙,耳鸣不止,还没清醒过来,衣襟已经被大汉抓上,他扬起拳头,马上要再给一拳,看那拳的大小,单青云不禁笑了,这估计就要把她打死了。
“咚咚咚”,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关绍德的手下打开门,上一次领因博涛和他上船的人进了门,在关绍德耳边私语了几句,关绍德神情一变,说道:“快走。”
关绍德急匆匆起身就走了,屋里的人也随他而去。
单青云被大汉一扔,退了几步坐到地上,她喘了好几口气,又吐了一口血,恢复了一小会儿后,使尽力气爬起来,扶着墙往外走,一楼大厅人声吵杂,两张大桌上的人还在叫嚷着喊大小,根本没人注意她,那些管事的守卫也都不见了。
单青云穿过人群走出去,推开门走到甲板上,看见了远处渐渐移近的一片星火,吹着湖上清风,她笑了,那一定是东祁的人。
走到一旁桅杆的脚下,有一个木盆里装着火把,她拿起一只走到屋里点燃带出来,朝星火晃了晃,绑在杆子上。
突然她身后船中央传来小小爆破声,单青云跑到甲板边沿往后探看,其中一个半人高的窗子正在着火,窗子正下方的小船上,关绍德和两个随从正在放绳子下船逃跑。
单青云大喊一声不好,赶忙跑到画舫二楼在天字号房旁边的窄小走廊,按下貔貅掉下去,摔得她浑身酸痛,她顾不得那么多,爬起来跑到上次那个小房间一看,里面火势熊熊,还冒黑烟,这必是淋了焦油点的火,她冲进去随手拿起帐本子往门外面扔,可这火势渐渐凶猛,把她生生逼了出来,再也进不去了。
画舫周围已经围了好几圈小船,把关绍德也逼进了圈里。
“船上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速速放梯子让我们上船,否则,船沉人没,你们也跑不了。”
这赌坊已如末路穷途,又群龙无首,只能乖乖就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