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廷和看着这帮家伙那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呵呵一笑。
“现在知道悔了?”
“早干什么去了?”
“老夫早就跟你们说过,那小皇帝根基浅薄,他搞出来的那些东西,全都是空中楼阁,镜花水月!”
“一戳就破!”
“你们倒好,一个个把老夫的话当成耳旁风!还敢往里投钱?”
陈廷和“啪”的一声,将茶杯重重地顿在桌上,浑浊的老眼里,射出两道冷电!
“也真是有辱斯文!有辱我等读书人的颜面!”
这话,就说得有点重了。
郑元几人被呛得老脸通红,偏偏又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是啊。
你说你一个堂堂的兵部尚书,一个礼部侍郎,跑去跟那帮浑身铜臭的商贾抢一张破纸?
说出去,都嫌丢人!
“是是是,陈公教训的是!”
“下官知错了!下官以后再也不敢了!”
“我等……我等真是鬼迷了心窍啊!悔不听陈公所言啊!”
几人连忙躬身道歉,那姿态,要多恭顺有多恭顺。
陈廷和看着他们这副德行,心里的火气也消了些。
毕竟,都是自己人。
他重新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淡淡地说道:“行了。”
“现在赶紧去交易所,把手里的股票都给低价卖了吧。”
“断尾求生,懂不懂?”
郑元闻言,哭丧着脸说道:“陈公,不是我们不想卖啊!实在是……没人买啊!”
“下官……下官都挂到二百五十两一股了,连个问的人都没有!”
“是啊是啊!那帮孙子,现在比鬼都精!”
陈廷和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抹不屑。
“那就继续降!”
“一百两!”
“挂一百两一股,总会有那么些不怕死的赌徒,愿意接盘的。”
郑元几人闻言,虽然肉疼得心都在滴血,但也只能苦笑着点头称是。
是啊。
总比最后砸在手里,变成一张废纸强。
陈廷和摆了摆手,示意这件破事到此为止。
他靠在太师椅上,慢悠悠地说道:“说正事吧。”
一提到正事,郑元几人立刻来了精神,一个个眼巴巴地看着陈廷和。
只听陈廷和缓缓开口。
“那九千八百六十颗鞑子的人头,如今,可都在咱们手里。”
“这泼天的功劳,总不能浪费了。”
“郑元。”
“在!下官在!”兵部尚书郑元赶紧躬身上前。
“你回头,拟个章程出来。”
陈廷和伸出枯瘦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咱们安插在边军里的那些将领,谁送的孝敬多,谁送的孝敬少,你心里都有数。”
“这功劳,就按着他们送礼的多少来分。”
“送得多的,就多分点人头,送得少的,就少分点。”
“万万不可厚此薄彼,失了偏颇,寒了下面人的心,明白吗?”
郑元一听这话,眼睛瞬间就亮了!
高啊!
首辅大人这招,实在是太高了!
这哪里是分功劳?
这分明是带着大家一起发财啊!
谁送了孝敬他可能记不太住,可谁要是没送,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啊!
他连忙点头哈腰,脸上笑开了花。
“是是是!下官明白!首辅大人高瞻远瞩,下官佩服得五体投地!”
“下官保证,一定把这事儿办得妥妥帖帖,让各位将军都满意!”
可随即,郑元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那张刚刚还笑开了花的脸,又皱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陈廷和,试探着问道:
“可是……可是首辅大人。”
“那人头在路上耽搁了这么些天,就算用石灰腌着,恐怕……恐怕也早就烂透了。”
“到时候血肉模糊,臭气熏天的,万一……万一被那小皇帝发现了,可如何是好?”
“咱们这么搞,会不会……太过分了点?”
听到这话,陈廷和不屑地撇了撇嘴,看郑元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白痴。
“过分?”
“他一个小皇帝,金枝玉叶,难道还会亲自跑到午门外,去一颗一颗地点验那些臭烘烘的鞑子人头不成?”
“再说了,到时候负责点验的,不还是你兵部的人?”
“都是自己人,怕什么?”
陈廷和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你回头,跟那些边军的将领们都打好招呼,让他们机灵点。”
“一次别报太多。”
“今天,上奏报说斩首几十。”
“过几天,再说斩首一百。”
“就这么零敲碎打,慢慢地把这九千多颗人头,都给报上来。”
“到时候你来写奏报,老夫来批条子!”
陈廷和放下茶杯,靠在椅背上,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智珠在握的得意。
哼。
小皇帝。
你以为你赢了?
你以为你那点小聪明,能瞒得过老夫的眼睛?
天真!
这天下,终究,还是我们读书人的天下!
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拿什么,跟老夫斗?!
可他们不知道。
就在他们头顶。
那片漆黑的房梁之上,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正像一只壁虎,悄无声息地趴伏在那里。
他手中的毛笔,正在一本小小的册子之上,急速地飞舞。
将下方那几个“国之栋梁”的肮脏交易,一字不漏地,全都记录了下来。
没过多久。
这道身影便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悄然离开了陈府。
……
子时。
夜色深沉。
冷宫。
曾经破败的院落早已修葺一新,殿内,更是温暖如春。
上好的银丝碳在兽首铜炉中,烧得正旺,没有半点烟火气,只余下暖意融融。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令人心猿意马的香气。
那是女子身上独有的体香,混合着名贵香料,形成的一种奇异的,让人骨头都发酥的味道。
李睿半躺在柔软的锦榻之上,只觉得人生得意,莫过于此。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了王德全那压得极低,却又带着几分焦急的声音。
“陛下……锦衣卫指挥使陆远,有十万火急的要事求见!”
李睿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真是扫兴。
他刚刚准备“慰问”一下柔妃,交流一下感情,这陆远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