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抱着苏昭往秘窟深处走时，靴底碾过碎冰的声响在空荡的洞穴里格外清晰。
苏昭缩在他臂弯里，指尖无意识揪着他衣襟，像只怕冷的小猫。
他能感觉到少女体温比寻常低了几分，额角却烫得惊人——方才在镜灵空间里强行承受血脉冲击，到底还是伤了根基。
转过最后一道石梁，寒气陡然加重。
裴砚呼吸间凝成白雾，却在看清前方景象时猛地顿住。
那堵封了百年的石墙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半座冰棺。
幽蓝冰壁上爬满细碎冰纹，像极了问魂宗典籍里记载的\"星陨冰\"，能锁魂镇灵。
棺中女子倚着冰枕，红瞳闭合，额间暗红印记与苏昭如出一辙——正是镜中那抹令云隐崩溃的身影，苏挽月。
\"阿砚......\"苏昭忽然在他颈侧低唤，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她不知何时醒了，眼尾还沾着未干的泪，顺着裴砚锁骨滑进衣领，\"冷......\"
裴砚低头，正撞进她湿漉漉的眼睛。
少女睫毛上还凝着冰晶，却固执地抬手指向冰棺：\"那是......娘吗？\"
他心口猛地一揪。
十年前苏挽月救他出乱葬岗时，也是这样的红瞳，却比此刻温柔百倍。
那时他浑身是血蜷缩在草堆里，她蹲下来，发间银簪坠子扫过他手背：\"小乞儿，跟我回家好不好？\"
\"是。\"他喉结动了动，抱着她走近冰棺。
冰壁映出两人重叠的影子，苏昭的指尖轻轻贴上棺盖，冰晶在她掌心融成水痕，\"她......在等我。\"
\"妖神圣女遗愿，唯有血脉相连者可唤醒。\"镜灵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银铃般的音调里多了几分郑重，\"需以血为引，承其愿，继其命。\"
苏昭仰起脸看裴砚。
她的睫毛还在颤，却突然笑了：\"阿砚，我疼的时候你总说'咬咬牙就过去了'。\"说着她咬破指尖，血珠坠在冰棺上，像朵绽开的红梅。
冰棺应声震动。
幽蓝光晕从血珠落点蔓延开，瞬间裹住整座冰棺。
裴砚感觉怀里的苏昭突然绷紧，她的血在冰壁上画出诡异纹路，那是妖神血脉特有的\"引灵契\"。
下一刻，冰棺\"咔\"地裂开，碎冰如星雨坠落，露出其中缓缓升起的半透明身影。
苏挽月的灵魂立在原处，红瞳里流转着星河般的光。
她先看向苏昭，目光温柔得能化了这千年寒冰，又转向裴砚，唇角扬起当年他最熟悉的笑：\"砚儿，我家昭昭，还是总把糖人掰一半给小乞儿的脾气。\"
裴砚喉咙发紧。
十年前苏昭偷藏在梁上的烤红薯，五年前她替他挡下苏府二夫人的耳光，昨夜篝火旁她往他手里塞的热乎馒头——这些画面突然像潮水般涌来。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镜灵说\"被抹掉的记忆不重要\"。
有些东西早就刻进骨血，比记忆更牢。
\"蚀日之劫的真相......\"苏挽月的声音带着空谷回响，她抬手，指尖虚点裴砚眉心，\"当年妖神为护九州，被方氏祖先以蚀日箭重伤。
她的怨气散于天地，才成了血日。
问魂宗与守秘人联手封印怨气，却被方家用禁术篡改了史书，将罪责推给妖神......\"
裴砚瞳孔骤缩。
他终于明白父亲临终前为何要烧了半本《镇灵策》——那上面记着方氏与蚀日箭的关联。
而守秘人世代守护的\"妖神封印\"，不过是方家用来掩盖罪行的遮羞布。
\"昭昭。\"苏挽月转向女儿，抬手抚过她脸颊，\"娘要回血脉源头了。
但我的力量、我的愿，都留给你。\"她的灵魂开始消散，融入苏昭体内时，最后一句话是对裴砚说的：\"替我护着她，像护着九州一样。\"
苏昭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红瞳里多了抹金芒。
她抬手按在裴砚心口，能清晰感觉到他剧烈的心跳：\"阿砚，我好像......能看见怨气流动的方向了。\"
\"不可能！\"
暴怒的嘶吼撕裂洞穴。
云隐撞开石梁旁的石柱冲进来，发冠歪斜，眉心星纹因充血而泛红。
他腰间星陨剑出鞘三寸，剑尖却在看见苏昭红瞳时抖得厉害：\"我们守秘人世代镇压妖神，怎会是帮凶！
你这妖女，去死！\"
星垣不知何时挡在苏昭身前。
他的星陨剑横在胸前，剑穗扫过云隐手腕：\"祖父，方氏给守秘人的'真相'，您真信了百年？\"青年声音低沉，却像重锤敲在云隐心口，\"当年您接任家主时，老祖宗的遗书里写着'莫要被表象蒙蔽'，您可还记得？\"
云隐的手在发抖。
他望着星垣腰间与自己同款的星陨剑，突然想起祖父临终前塞给他的半块玉牌——与裴砚方才接过的蚀日箭上的纹路，竟有七分相似。
\"真正的敌人，不是妖神。\"裴砚向前一步，将苏昭护在身后。
他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袖中蚀日箭，箭身温度与苏昭掌心的热度重叠，\"是你们不敢面对的过去，是方氏藏在史书里的刀。\"
苏昭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她的掌心烫得惊人，红瞳里金芒更盛：\"阿砚，我能感觉到......方砚舟在青阳城设了局。
他要引动最后一道怨气，彻底唤醒蚀日。\"
裴砚垂眸看她。
少女眼尾泛红，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他忽然想起昨夜她靠在他肩上说\"我信你\"时的眼神，想起她总把烤红薯掰成两半，大的那半塞给他。
\"我知道。\"他低笑一声，指尖轻轻抚过她发间银簪——与苏挽月发间那支，是同一款式。
秘窟外传来闷雷般的震动，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接近。
他能感觉到，方砚舟的阴谋已经到了最后一步。
苏昭突然皱眉：\"阿砚，你嘴里有血味......\"
裴砚这才发现自己咬破了舌尖。
腥甜的血顺着喉咙往下淌，却让他的思路格外清晰。
他望着苏昭眼中翻涌的金红光芒，想起问魂宗残卷里记载的\"血契共生\"——以血为媒，共享生死。
\"昭昭。\"他轻声唤她，拇指抹去她唇角的血渍，\"等出了这秘窟，我有样东西要给你看。\"
苏昭歪头：\"什么呀？\"
裴砚笑而不答。
他望着秘窟外越来越近的震动，感觉蚀日箭在袖中发烫。
有些事，该做个了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