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馆的低语
星轨监测站的警报余音似乎还缠绕在星舰的金属骨架上，但晓知道，此刻真正的危险不在星轨边缘的虚空涟漪里，而在平衡之环最核心的阴影处。她的指尖划过战机操控台，屏幕上跳动的星图将碎星带的坐标与议会档案馆的位置连成一条虚线，像一道尚未愈合的伤疤。
“能量伪装准备好了吗？”晓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与引擎的嗡鸣融为一体。战机正贴着星轨网络的能量流滑行，舷窗外，平衡之环的光芒如一条凝固的星河，那些流转的螺旋能量曾被所有文明奉为秩序的象征，可现在，在晓眼里，它们更像一条条绷紧的锁链。
流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翻飞，淡蓝色的数据流从他眼前飘过，像一群被驯服的萤火虫。“议会的能量识别系统每0.3秒更新一次频率，”他调出一个跳动的波形图，“我用十年前的废弃星轨卫编码做了伪装，理论上能骗过三层防线。但档案馆的核心区有‘记忆锁’，需要……”
“需要有人引开守卫。”晓接话时，目光落在了副驾座上的一个金属徽章上——那是星轨卫的制式徽章，边缘已经磨损，是她从导师的旧物箱里找到的。十年前，导师亲手将她送入守护者训练营，说她的眼睛里有“平衡该有的光”。现在想来，那束光或许从一开始就照错了方向。
战机缓缓驶入议会空间站的停泊港，白色的穹顶下，星轨卫们穿着银灰色的制服来回巡逻，他们的能量步枪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晓深吸一口气，将徽章别在胸前，推开车门时，刻意模仿着星轨卫的步伐——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编号S-73，例行检查。”她对着入口的扫描仪报出早已编好的编号，指尖的微颤被她死死按在掌心。扫描仪发出一声短促的提示音，绿灯亮起的瞬间，流已经像一道影子从她身后滑了过去，融入走廊尽头的阴影里。
议会档案馆比晓想象中更安静。没有守卫，没有警报，只有一排排高耸的金属架，上面整齐地码放着数据水晶，像一座座沉默的墓碑。水晶表面流淌着微弱的光芒，那是被压缩的历史——或者说，是被筛选过的历史。流的脚步声很轻，他的靴底贴着特制的消音垫，在光洁的地板上几乎不发出声音。
“核心数据库在b区，”流调出全息地图，指尖点向一个闪烁着红光的区域，“那里的防火墙用了议会最高权限加密，我需要至少十分钟。”
晓点点头，转身靠在走廊的转角处。她的目光扫过旁边的金属架，其中一块水晶的标签上写着“碎星带文明纪要”，但当她伸手去碰时，水晶突然发出刺耳的蜂鸣，表面的光芒瞬间变成了红色。
“别动！”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已经冲到她身边，迅速用一个特制的磁场发生器罩住了水晶，蜂鸣声戛然而止，“这些水晶有触碰感应，只有议会元老的生物信息能解锁。”他顿了顿，看着那块水晶，“看来他们对碎星带的记录格外‘重视’。”
晓的心跳得厉害。她想起那个浑身覆盖着灰白色晶体的生物，想起它传递来的冰冷意识：“你们的平衡之环，其实是用我们的文明残骸筑成的壁垒。”当时她以为那是绝境中的控诉，现在看来，那只是最平淡的陈述。
“快到时间了。”流的额头上渗出细汗，他面前的虚拟屏幕上，一道金色的防火墙正在被数据流冲击，像一道不断被海浪拍打的堤坝。“第一层防火墙快破了……但第二层用了‘活体密钥’，需要有人输入议会成员的神经密码。”
晓的手不自觉地摸向胸前的徽章。导师的神经密码她知道——当年他教她破解星轨防御系统时，曾笑着说“以后你总会用到的”。那时的阳光透过训练舱的舷窗落在他脸上，皱纹里都藏着暖意。可现在，那串密码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发麻。
“输入吧。”晓闭上眼，报出了那串由星图坐标组成的密码。流的手指顿了一下，没有抬头，只是更快地敲击着键盘。当最后一个字符输入完毕，虚拟屏幕上的防火墙像玻璃一样碎裂开来，露出了里面尘封的数据库——那是一片由无数光点组成的星云，每个光点都是一份被加密的文件。
“找到了。”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指向其中一个散发着暗紫色光芒的光点。光点被调出后，化作一份悬浮的虚拟文件，封面上的标题赫然是——《平衡维护协议》。
晓的呼吸骤然停滞。她伸出手，指尖穿过虚拟的文件封面，仿佛能触碰到那些冰冷的文字背后，无数文明的温度。文件的开头是一段序言，用古老的星轨文写成，流迅速将其翻译成通用语：“宇宙能量总量恒定，低等文明的无序发展是能量枯竭的根源。为维持宇宙平衡，议会有权对发展过快的文明进行‘能量回收’，此过程代号‘清理’。”
“清理。”晓重复着这个词，舌尖尝到一丝铁锈般的味道。她想起蓝星上那些踮脚触摸虚拟星图的孩子，他们的眼睛像最纯净的星辰，如果有一天，“清理”的代号指向他们，这些孩子会知道自己究竟是被什么“平衡”所牺牲吗？
流滑动文件，后面的条款更加直白：“‘清理’方式：启动星轨网络的‘虚空发生器’，产生定向虚空波动，剥离目标文明的螺旋能量，引导至平衡之环核心储存。虚空波动为可控副产品，波动范围误差不超过0.5光年。”
“可控……”流的手指停在“可控”两个字上，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燃的故乡消失前，议会发布过‘能量异常预警’，说那片星域的波动超出了预测范围。现在看来，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不是自然现象。”
晓没有说话，她的目光落在文件末尾的手写批注上。那不是虚拟文字，而是用某种红色晶体笔写的，字迹潦草，带着一种近乎急切的潦草：“第73次清理目标：碎星带。第74次：燃的故乡（代号‘熔炉’）。第75次……”
后面的字迹被反复涂抹，暗红色的晶体粉末在虚拟文件上凝结成一团模糊的阴影，但只要稍微调整光线角度，就能隐约看到两个字的轮廓——蓝星。
“蓝星。”晓的声音像被冻住了，每个字都带着冰碴。她想起蓝星的孩子画的星图，那些用蜡笔涂满的彩色线条，像一条条稚嫩的生命线。她想起庆典上，孩子们围着虚拟星图欢呼，说以后要驾驶战舰去碎星带探险，把那里的星星都找回来。
原来，他们的未来早已被写进了这份冰冷的协议里，像实验室里被标记好编号的样本。
“他们为什么要隐瞒？”流的声音有些发紧，他调出议会的近期会议记录，“三个月前，议会刚通过了‘蓝星发展援助计划’，给蓝星送去了十台能量转换器，说是帮助他们提升能源利用率。现在看来……”
“是为了让蓝星的能量更‘美味’。”晓猛地攥紧拳头，掌心的徽章硌得她生疼。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平衡之环的螺旋能量总是带着一种奇异的甜腻感，那根本不是自然生成的能量，而是被扭曲、被驯化的“成瘾品”——议会让所有文明依赖这种能量，就像依赖锁链，然后在他们最“饱满”的时候，用虚空波动将其收割。
“警报！检测到非法入侵！”突然，档案馆的警报声划破了寂静，红色的警示灯在金属架之间疯狂闪烁。流的虚拟屏幕上瞬间弹出无数红色警告：“是‘记忆锁’！它能追踪破解者的神经信号！”
“快走！”晓拽起流的手臂，转身冲向走廊深处。身后传来星轨卫的脚步声，能量步枪的充能声像闷雷一样在走廊里回荡。
“把文件传送给燃！”晓一边跑一边喊道，她的靴底在地板上滑出刺耳的声音，“他需要知道真相！”
流迅速调出通讯器，将《平衡维护协议》的加密数据包发送出去。就在数据包离开档案馆范围的瞬间，他看到虚拟屏幕上，燃的战机已经突破了碎星带的外层陨石带，正朝着那颗布满能量纹路的星球残骸飞去。
“他收到了。”流说，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坠入了更深的深渊。
他们冲出档案馆时，外面的星轨卫已经组成了包围圈。为首的卫队长举起能量剑，剑身的光芒映在他的面罩上，晓认出了那个轮廓——是她的导师。
“晓，放弃吧。”导师的声音透过面罩传来，带着一种疲惫的沙哑，“有些真相，比无知更可怕。”
晓看着导师，突然想起十年前，他教她辨认星轨星座时说的话：“每颗星星都有自己的轨迹，强行改变轨迹，只会让它熄灭得更快。”那时她以为他在说星星，现在才明白，他说的或许是那些被“清理”的文明，或许，也是他自己。
“可怕的不是真相，”晓缓缓摘下胸前的徽章，扔在地上，“是明知真相却选择沉默。”她拉开战机的舱门，对流喊道：“坐稳了！”
战机引擎发出一声怒吼，冲破星轨卫的包围圈，朝着碎星带的方向飞去。晓透过舷窗回头望去，议会空间站的灯光在身后逐渐缩小，平衡之环的光芒依旧璀璨，但在她眼里，那光芒已经褪去了所有神圣的色彩，只剩下无尽的冰冷和……愧疚。
“我们现在去哪？”流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的手还在紧紧攥着那份虚拟文件，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去碎星带。”晓的目光坚定，她调整了一下航线，战机的前端对准了那片被遗忘的星域，“燃需要我们，碎星带的文明需要我们，还有蓝星的孩子……他们都需要一个答案。”
战机穿过平衡之环的能量流，那些曾经被视为守护的光芒，此刻像无数双窥视的眼睛。晓知道，从他们拿起那份《平衡维护协议》开始，就再也回不去了——旧的平衡已经崩塌，而新的平衡，需要用真相和勇气去重建。
她打开通讯频道，对着空旷的宇宙轻声说：“燃，等我们。”
回应她的，只有战机引擎的轰鸣，和远方碎星带传来的、微弱却执着的能量波动，像无数被遗忘的文明，在黑暗中低声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