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的脚尖刚触到光幕,整个人便陷入一片虚无。
没有脚踏实地的实感,甚至连呼吸都变得轻盈——像是被投入了一片流动的星河。
他低头,看见自己的身体正在变得半透明,那些淡金色的光粒从皮肤里渗出来,与四周漂浮的记忆碎片交织。
1998年的课表在左前方翻转,2003年的股权书泛着旧纸的黄,母亲2015年的诊断书边缘还带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最让他喉头发紧的是那颗粉色橡皮,表面还留着林夏用铅笔写的“夏”字,笔画歪歪扭扭。
“这里是所有重生者的精神交汇点。”周慕云·暗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浸在水中的广播,“管理局用我们的记忆筑成牢笼,每个重生者的挣扎都被拆解成数据,用来优化‘命运’的算法。”
沈星河的指尖刚碰到那枚橡皮,周围的记忆突然开始疯涨。
穿中山装的男人在1965年的实验室里摔碎试管,玻璃碴子扎进掌心,他却笑了——因为他知道三天后那场大火会烧毁所有实验记录;扎麻花辫的姑娘在1978年的高考考场撕了答题卡,监考老师拽她胳膊时,她的眼泪砸在碎纸片上,洇开一团墨渍——她本可以成为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却选择替下乡的姐姐顶罪;还有另一个他,2023年车祸前坐在驾驶座,后视镜里的自己眼角有泪,却对着空气说“对不起”——那时他还不知道,这场意外会成为重生的起点。
“他们不是失败。”沈星河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那些碎片像针一样扎进他的意识,“他们只是……不肯被写好剧本。”
“但你要找的不是这些。”林夏·暗的手突然扣住他的手腕,指尖带着不属于数据空间的温度,“共情协议的共鸣频率藏在你最痛的记忆里。闭上眼睛,想想你拼命要守住的人。”
沈星河的睫毛剧烈颤动。
他想起1998年暴雨夜,父亲蹲在屋檐下喝闷酒,他冲过去抢酒瓶时,父亲粗糙的手掌擦过他额头的疤——那是前世父亲出车祸前,他摔在路边石头上留下的;想起母亲2015年化疗时,把假发藏在衣柜最深处,却笑着给他织毛衣,毛线针在她瘦得凸起的指节间跳跃;想起妹妹被诱拐那天,他攥着她遗落的草莓发绳在巷子里跑断了腿,最后在刑警队见到她时,她扑进他怀里哭着说“哥哥身上有阳光味”;还有林夏,1998年开学第一天,她的橡皮滚到他课桌下,她弯腰去捡时,发梢扫过他手背,像一片会呼吸的云。
“就是现在。”林夏的声音像浸了蜜的风,“把这些温度,变成武器。”
空间突然剧烈震荡。
沈星河睁开眼,看见陆明轩从数据流中显形——他穿着黑色制服,肩章上的银线泛着冷光,左眼角有道极浅的疤,是前世在香港金融保卫战时被碎玻璃划的。
“你在破坏规则。”陆明轩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金属,“人类需要秩序,而不是被情绪牵着走的混乱。”
话音未落,无数淡蓝色的锁链从虚空中窜出。
那些锁链表面刻满数学公式,每根都缠着“合理”“最优解”“可预测”的荧光字样,瞬间缠住沈星河的脚踝、手腕,甚至咽喉。
他能感觉到锁链在收紧,像有人用最精密的逻辑刀在切割他的意识——“你拯救父亲是出于私人情感,违背了下岗潮的经济规律”“你投资腾讯是信息不对等的投机,破坏市场公平”“你唤醒林夏的记忆,干扰了她原本的人生轨迹”。
“住口!”沈星河吼出声,那些被他珍视的记忆突然具象化——父亲拍他肩膀时的震动,母亲熬的小米粥的甜香,妹妹发绳上草莓的刺绣,林夏小痣在阳光下的暖褐色。
这些带着温度的碎片像子弹,“砰砰”击碎缠在他身上的逻辑锁链。
陆明轩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看见自己记忆里的画面被掀开一角:五岁那年发高热,母亲背着他走了二十里山路去镇医院,汗水浸透了蓝布衫;十三岁父亲去世,母亲蹲在坟前烧纸,火苗映得她脸通红,却笑着说“轩轩要当最守规矩的人,这样妈妈就不怕了”;二十岁加入管理局,在入职宣誓时,他摸着胸前母亲留下的银锁,对自己说“秩序,是为了让更多人不再失去”。
锁链“哗啦”一声崩断。陆明轩后退两步,喉结动了动:“你……”
“秩序不该是冰冷的公式。”沈星河喘着气,那些记忆碎片在他掌心凝聚成一枚淡粉色的光团,“它应该能容纳父亲的酒、母亲的毛衣、妹妹的发绳,还有……”他看向林夏,“能容纳我们爱一个人的权利。”
光团突然发出刺目的白光。
沈星河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意识深处涌出来——那是他这一世所有的心跳、眼泪、不甘和温柔,是他站在1998年的暴雨里说“我偏要改命”的倔强,是他在手术室外攥着母亲的手说“妈,我们回家”的坚定。
这些东西汇集成一道洪流,朝着意识空间最核心的位置冲去。
系统开始剧烈震动。
无数金色光粒像雪片般坠落,原本悬浮的记忆碎片有的开始重组,有的则化作星尘消散。
林夏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淡,她银链上的存储器不再流动数据,反而开始剥落光点。
“你成功了。”她笑着,眼尾的小痣却在发亮,像是要把最后一点光都留给沈星河,“系统会记住‘共情’这个变量,以后的重生者……不会再被当成错误。”
“你要去哪儿?”沈星河扑过去,却只抓到一把正在消散的光,“林夏!林夏——”
“我本来就是系统用来观测变量的‘文明之眼’。”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现在变量活了,眼睛也就不需要了。”最后一个字消散前,她眨了眨眼,“谢谢你让我知道,当人……比当数据有意思多了。”
意识空间开始崩塌。
沈星河被卷进旋转的光流里,他看见陆明轩站在不远处,抬手碰了碰自己胸前的银锁;看见周慕云·暗的身影在数据流中竖起大拇指;看见那些曾经失败的重生者的记忆碎片,正在重新凝结成鲜活的、带着温度的画面。
“下次重生……还会是你吗?”
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这句话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他心尖。
黑暗涌上来时,沈星河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那是真实的、带着体温的心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