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章在服装厂工作了几年,每个月给家里会写一封信,持续有四年的时间。
缝纫机的嗡鸣声在闷热的车间里此起彼伏,刘章第无数次抬手抹去额头的汗珠,目光却始终落在工作台上那个浅蓝色信封上。这是本月写给父母的信,已经工整地叠好,边角微微卷起,像一片等待起飞的纸鸢。窗外蝉鸣正盛,他望着信封上母亲刚劲的笔迹——那是去年春节回家时,特意让母亲教他写的收信地址,恍惚间仿佛看见父母守在村头邮筒旁翘首以盼的身影。
看见母亲抹眼泪的背影和父亲挺直如老槐树般的脊梁,那一刻,一个念头在他心底生根发芽——每个月,一定要给家里写封信。
最初的信写得生涩又拘谨。“爸,妈,我到厂里了,住的地方有暖气,吃得也不错。”“这个月发工资了,给你们寄了五百块,记得查收。”刘章趴在宿舍高低床上,借着走廊昏黄的灯光,用圆珠笔在方格信纸上一笔一划地书写。同屋的工友们总笑他老派:“现在谁还写信啊,发个短信不就行了!”但他只是笑笑不说话。在他心里,只有把那些牵挂、思念和报喜不报忧的话语,亲手写在信纸上,才能真正传递那份沉甸甸的心意。
渐渐地,信的内容变得丰富起来,像春天的藤蔓,在时光里悄然生长。他开始描述厂区围墙外那棵木棉树,花开时红得像火,让他想起老家院子里的桃树;说起夏天车间里嗡嗡作响的风扇,和工友们分食西瓜时的欢笑;分享秋天领到季度奖金的喜悦,盘算着要给父母添置新棉衣;念叨冬天南方湿冷的冬雨,怀念母亲煮的热腾腾的红薯粥。信纸上的字迹,也从最初的工整刻板,变得流畅而随性,仿佛每一笔都带着温度。
写信成了刘章生活中最郑重的仪式。他会在工作间隙掏出小本子,记下生活中的点滴:新学会的缝纫技巧、食堂新推出的家乡口味的包子、厂里组织的技能比赛。周末休息时,他总会去镇上的文具店,精心挑选信纸。有时是印着山水图案的素雅纸张,有时是带着淡淡花香的彩色信笺,还有一次,他买到了印有卡通小熊的信纸,想着寄回去能逗父母开心。写信时,笔尖摩挲纸面的沙沙声,仿佛是他与父母的轻声絮语,那些说不出口的牵挂,都化作了文字跃然纸上。
父母的回信总是带着泥土的气息。父亲的字刚劲有力,像他挥动锄头时的力道,信里满是叮嘱:“别太累着,身体是本钱。”母亲的字则歪歪扭扭,却饱含关切:“家里一切都好,你别惦记。”有时,信里还会夹着晒干的艾草叶,或是几片压平的野花,母亲在信中写道:“这是后山采的,驱蚊提神,你留着用。”收到信的那一刻,刘章总觉得心里被某种温暖填满,仿佛父母就在身边。
有一回,刘章在信里不经意提了句想吃母亲做的腌咸菜。没想到半个月后,他收到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裹。打开层层包裹的稻草和布条,四个装满腌咸菜的玻璃罐整齐排列,罐子外面还附了封信。母亲写道:“章儿,这是你最爱吃的咸菜,特意多做了些,慢慢吃。路上要是碎了,就跟妈说,妈再给你寄。”那一刻,刘章蹲在宿舍走廊里,任由泪水滴落在咸菜罐上。那咸香的味道,是家的味道,是父母的爱。
随着时间推移,厂里的工作愈发忙碌,加班成了常态。有时月底实在抽不出时间写信,刘章就会提前写好,拜托同村的工友帮忙寄出。有一次,他连续加班一周,累得连握笔的力气都没有,但想到父母可能在盼着信,还是强撑着写完。信里他调侃自己:“最近忙得像个陀螺,但一想到你们收到信会开心,就又有了干劲。”
厂里逐渐引入了新的自动化设备,刘章一边努力学习操作,一边在信里和父母分享新鲜事:“现在机器越来越先进了,我跟着老师傅学了不少新本事。等回家,给你们露一手!”父母在回信中为他骄傲,也不忘提醒:“别光顾着学,也要注意休息。”
去年春节回家,刘章发现家里的木柜最底层,整齐码放着他寄回来的每一封信。母亲说:“每次收到信,我们都要读好几遍,念给邻居听,逢人就说我儿子有出息,会写信。”父亲则默默递给他一个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每一笔花销:“你寄回来的钱,我们都存着,等你娶媳妇用。”那一刻,刘章红了眼眶,原来这些年,他寄出的不仅是信,更是父母的骄傲与期盼。
如今,智能手机早已普及,厂里很多工友都用视频电话和家人联系。但刘章依然坚持写信,他觉得,文字里藏着声音和画面无法替代的深情。每个月的信,像一条无形的纽带,将他与千里之外的家紧紧相连。他知道,在那个小村庄里,有两位老人,每个月都会守在邮筒旁,期待着那一抹熟悉的信封颜色,然后小心翼翼拆开,逐字逐句品读儿子的生活。
窗外的蝉鸣依旧,刘章将写好的信仔细装入信封,贴上邮票。他知道,这封信将穿越千山万水,带着他的思念与牵挂,抵达那个魂牵梦绕的家。而他与父母之间的书信往来,也将如潺潺流水,在岁月的长河里,永不停息。
让家人高兴,给家里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