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庭那硬木门推开的刹那，云渺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检方席位上的秦默。即使已是第三次庭审，当他抬眼与她目光相接的瞬间，心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抽紧。
阳光透过高窗斜斜洒入法庭，将秦默半边脸庞笼罩在光影交错之中。三次庭审，三套不同的西装，但同一块表。云渺迅速移开目光，集中注意力于手中的材料。
「陈岩故意杀人案继续开庭。」法官敲响法槌，声音在庄严的法庭内回荡，「辩方律师，请陈述。」
云渺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声音平稳如常：「尊敬的法官，辩方认为检方证据链存在重大疑点。」
她翻开手中资料，目光清晰而坚定，「根据死者伤口特征与法医鉴定结果，我方发现了一个关键问题。」
云渺示意助理上前，「请允许我们展示新证据。」她接过助理递来的文件，递交上去。那份文件在阳光照射下泛着微光，仿佛预示着即将揭开的真相。
「根据商场监控记录，案发推定时间，我的当事人陈岩正在距离案发现场八公里外的购物中心。」云渺语气笃定，眼神扫过整个法庭，「这是不在场证明的第一部分。」
陈岩坐在被告席上，表情平静得近乎反常。云渺余光注意到他的目光不断瞟向旁听席的某个角落，但她专注于手中的证据。
「更关键的是，」云渺有意避开秦默的目光，伸手示意助理推上一台设备，「辩方请求演示死者伤口与凶器之间存在的严重不匹配证据。」
助理迅速设置好3d投影仪，死者胸口伤口的立体图像突然出现在法庭中央，血色的投影让旁听席上发出低声惊呼。
「根据法医鉴定报告，死者胸口致命伤有九厘米深，呈左下至右上走向。」云渺拿起检方证物袋中的凶器——一把军用匕首，举起展示给所有人，「但如果按照检方指控的行凶方式，也就是正面刺入，匕首只能呈水平或向下轨迹。」
她转身面向投影，用激光笔指向伤口角度，「我们还原了刺杀的真实轨迹。」助理按下遥控，投影中出现一个虚拟人像，匕首从右侧下方刺入，「只有这个角度，才能形成如此伤口。而这意味着凶手不是面对面行凶，而是从侧后方偷袭。」
法庭内一片寂静，云渺清晰听见有人倒抽冷气的声音。
「根据《刑事诉讼法》第五十三条关于证据确实、充分的要求，死者伤口与陈岩所持凶器不完全吻合，存在明显差异。辩方认为，这足以证明存在合理怀疑，我的当事人...」
意料之中的反驳没有到来。云渺微微皱眉，手指不自觉地紧了紧。秦默只是安静坐着，手指轻敲桌面，眼神专注却不咄咄逼人。以往两次庭审，每当她提出质疑，秦默都会立刻反击，如同两位剑客的精准对决。而今天，他的反应却出奇地平和。
法庭内连翻动文件的声音都显得格外突兀。旁听席上的记者们交换着疑惑的眼神，显然也注意到了这异常情况。
云渺正要继续陈述，忽见旁听席后排闪过一道细微红光，在法官胸前晃动片刻又消失。她敏锐地循着光源望去，只见最后一排角落处坐着一位戴墨镜的男子，正不动声色地将某个小物件收回口袋。
法官似乎被光芒惊扰，眉头微皱，目光投向那个方向，随即犹豫地调整了坐姿。云渺注意到法官领口处的钟摆形状袖扣反射着阳光，那图案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辩方还有补充吗？」法官突然问道，打断了云渺的思绪。
「辩方还要指出，」云渺快速调整状态，「除了伤口角度问题，现场血迹分布也与检方描述的作案方式不符。按照血迹喷溅角度分析，凶手应该比陈岩矮至少十厘米。」
云渺拿出另一份资料，「这是血迹专家的分析报告，清晰显示喷溅轨迹与陈岩身高不符。这些证据共同表明，我的当事人不可能是凶手。」
旁听席后排又闪过一道红光，这次更加明显。云渺注意到戴墨镜男子身边多了一个人，正在小声交谈，神情紧张。
更反常的是，当法官询问检方意见时，秦默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前襟，只是简单回应：「检方需要时间核实辩方新提交的证据，申请延期审理。」
旁听席上传来压抑的惊讶声。这位以咄咄逼人闻名的检察官竟然主动要求延期，而非当庭反驳。
「准许。下周三继续开庭。」法官敲响法槌，庭审意外地提前结束。
云渺收拾材料，心中疑惑更甚。秦默的反常举动似乎在暗示什么。她不相信这样一个精明的检察官会无缘无故退让。她故意放慢动作，等待大部分人离开，包括她的当事人陈岩，他离开时仍然显得异常冷静。
「云律师今天表现出色。」秦默突然出现在她身旁，距离近得让人不适。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香气混合着纸张和墨水的气息，唤起了某些被尘封的记忆。
「检察官今天倒是异常宽容。」云渺头也不抬，手指有条不紊地整理文件，控制着不让自己因他的靠近而乱了节奏。
秦默身体稍稍前倾，刻意压低声音：「有些证据值得仔细核实。」
话中有话。云渺停下手中动作，抬眼，正对上秦默深邃的目光。十年了，那双眼睛依然能直视她内心深处，仿佛穿透所有伪装的防线。
「云律师似乎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当事人的清白了？」秦默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探询。
云渺心跳漏了一拍，但职业素养让她迅速掩饰：「我只对证据负责。」
「死者伤口与凶器不匹配，确实是个突破口。」秦默意味深长地说，手指在桌沿轻敲，那是他思考时的老习惯，「但你引用的第五十三条，与十年前那起案件非常相似，不是吗？那时你父亲也是引用同样条款质疑证据。」
云渺惊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秦默这番话的信息量太大，他不仅记得十年前的细节，还主动提及她父亲。但秦默已转身离开，西装背影笔挺如铁。他话中的暗示太明显—他是在帮她，或至少，想让她意识到某些联系。
正当云渺准备离开时，她注意到秦默匆忙间似乎遗落了什么。一个米色文件袋从他的公文包侧袋滑出，静静躺在地板上。云渺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注意后，弯腰捡起。文件袋封口松开，露出里面文件的一角，赫然印着「清理计划：第三阶段执行」几个血红色字样。
云渺心跳加速，她迅速将文件袋塞入自己的公文包。直觉告诉她，这不是偶然掉落，而是秦默有意为之。
窗外云层散开，阳光更加强烈地照射进来，桌面上的文件被镀上一层金色光晕。云渺低头，看见自己手中紧握的钢笔，骨节因用力而泛白。
正当云渺沉思之际，法庭门被猛地推开，一群记者突然涌入，相机闪光灯接连闪烁。为首的女记者穿着剪裁得体的深蓝色套装，拦住正欲离开的云渺：「云律师，听说检察官秦默是您大学时期的同学，这是否会影响您在陈岩案中的立场？」
云渺心头一震，眼前仿佛闪过一幕幕大学时光，她与秦默在图书馆相对而坐，在校园小径上并肩漫步。但职业训练让她脸上不露分毫：「我的专业素养不会受个人关系影响。案件只看证据。」
「据说你们不仅是同学，还曾经是—」女记者眼中闪烁着捕获猎物的光芒。
「庭审记录已经结束，不接受采访。」秦默突然出现，打断了记者的话，声音冷冽如冰。云渺惊讶地看向他，不明白他为何要出手相助。
她注意到女记者胸前的记者证上同样有个细小的钟摆标志，与法官袖扣上的如出一辙。云渺心中警铃大作，记忆深处某个片段隐隐浮现，但又抓不住。
记者们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仿佛想从他们的表情中挖掘出惊天秘密。云渺能感受到那些探究的眼神背后的揣测和窥探。秦默面不改色地站在一旁，公事公办的姿态完美无缺，只有云渺能看出他微微紧绷的下颌线，那是他压抑情绪的标志。
「检察官似乎很关心云律师的私人问题？」女记者不甘心地追问。
秦默眼神一冷：「我关心的是程序正义。媒体干扰法律程序是违法行为。」
女记者不动声色地收起录音笔，但云渺注意到她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信息。
走出法庭，阳光刺眼得让人睁不开眼。云渺未曾预料到媒体会挖掘他们的过往，这意味着案件已不仅是法律争端，更成了公众关注的焦点。她不由想起几起因媒体过度报道而影响判决的案例。
「我会处理好媒体。」秦默声音从身后传来，如同读懂了她的忧虑，「你专注案件就好。」
云渺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为什么今天不反驳我的证据？这不像你。」
「伤口角度分析是你的突破，比我预想的要早。」秦默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我准备下周才提出质疑，没想到你先发现了。」
云渺心中一动，「你的意思是——」
秦默四下环顾，确认无人靠近，才靠近一步，两人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那一刻，十年时光仿佛被压缩至零。他低声道：「因为你的分析是对的。死者伤口与凶器不匹配，血型检验也有问题。现场取的血样稀释度异常，像是后期添加的。」
「谁会这么做？」云渺追问，感觉心跳加速。
秦默没有立即回答，目光越过她肩膀看向远处，似乎在确认什么：「我不确定。但我建议你重新检查尸检报告的原始数据，有些细节被有意忽略了。比如死者指甲内的皮屑dNA，与卷宗里记载的不符。还有那把凶器，它只是一个幌子。」
「你在帮我？为什么？」云渺的声音因紧张略显嘶哑，「十年前你可没有这么好心。」
「因为真相比立场更重要。」秦默眼中闪过一丝云渺无法解读的情绪，像是决心，又像是忧虑，「特别是当它可能与十年前有关。我看过你父亲的旧案卷宗，发现一些异常相似之处。」
他话音刚落，西装内侧的手机突然响起，一个特殊的铃声，不是普通来电。秦默看了一眼，表情骤然紧绷：「我必须走了。」
云渺本能地抓住他手臂，西装面料下的肌肉紧绷：「你知道些什么？关于我父亲的案子。」那一刻，她不再是冷静的律师，而是一个面对真相渴望的普通人。
秦默轻轻挣开她的手，但指尖却在她掌心短暂停留，如同多年前他们分别时的触碰：「小心那些过于热心的记者，尤其是那个女记者。有些人不是为了新闻而来。记住，表面证据有时是最大的陷阱。」
他俯身靠近她耳边，声音几不可闻：「注意那个戴墨镜的男人，他不是普通旁听者。法官今天的表现不自然，是因为他。还有，那枚钟摆袖扣，你见过的，在你父亲的保险箱里。」
话音刚落，秦默接起电话快步离开，背影挺拔如常，但步伐透露出不同寻常的紧迫感。云渺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意识到她的情绪已不再是对他的抗拒，而是一种复杂的期待与忧虑交织。她在潜意识里已经开始信任他，尽管理智告诫她不该如此。
云渺拨通助理电话：「查查今天那个提问的女记者背景。还有，重新申请调取尸检原始数据，特别注意血型检验部分和指甲内残留物。」她顿了顿，「另外，陈岩的不在场证明，我需要完整监控录像，不只是截图。」
她想起秦默的提醒，补充道：「对了，还有今天旁听席后排戴墨镜的男人，想办法查查他的身份。还有那个钟摆形状的标志，查查它代表什么组织。」
挂断电话，她看见法官正走向停车场，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近。法官接到一个电话后表情微妙变化，随后上了那辆车。云渺迅速拍下照片，发现那辆车的后窗玻璃上，有一个微小但清晰可辨的图案——钟摆形状的徽记。
她的呼吸一滞，记忆深处浮现出父亲书房里那个保险箱，密码是母亲的生日，里面躺着一枚同样带有钟摆图案的袖扣。父亲从未解释过那枚袖扣的来历，只是告诉她永远不要提起它。
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巨石，云渺伸手到公文包内，指尖触到那个秦默\"遗落\"的文件袋。她不确定这是意外还是刻意为之，但本能告诉她，这里面的内容将会揭开一个更为危险的秘密。
她回望法庭大楼，阳光勾勒出锋利的轮廓，恍如一座即将倾倒的城堡。这不仅是案件的转折点，也是她与秦默关系的转折点。
陈岩的平静，法官的可疑行为，女记者的意有所图，戴墨镜男子的神秘——所有线索指向一个更大阴谋。她想起投影中的伤口轨迹，如同一把看不见的匕首，正从她毫无防备的侧面悄然接近。
回到办公室，云渺反锁房门，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文件袋。里面是一沓资料，最上面一张纸上写着「时钟会：清理计划第三阶段」。她手指微颤，翻开下一页，赫然看到陈岩被凌空打了一个红叉的照片，旁边密密麻麻的文字中，一行红色标记格外刺眼：「替代品已就位，准备接管目标身份。血样已调包，指纹处理完毕。」
云渺倒吸一口冷气，她终于明白为何陈岩不在场证明如此完美，为何血迹分析异常——因为死者根本不是真正的受害者，而是某个替身！
更令她震惊的是，翻到最后一页，竟然看到自己的照片，照片旁边用红笔标注着：「潜在威胁，随时清除。」
云渺手中的文件仿佛突然变得滚烫，她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秦默给她的不仅是证据，更是一个警告——她已经被卷入一场远比表面看到的更加危险的旋涡中。
而那被尘封十年的真相，正如秦默所暗示，开始沿着看不见的缝隙悄然渗出，即将在光天化日之下呈现它最残酷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