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组那道冰冷的工作部署如同一盆冰水浇在刑侦支队头上。十三楼的指挥中心成为禁区,所有关于土地腐败的原始资料,被冠以“调查组统一管理协调”的名义封存转移。支队办公室气压低得窒息,偶尔响起的键盘敲击声都透着压抑的谨慎。韩梅攥着拳,指节泛白,几乎要把手里那份张珩亲笔签字、关于“覃枫遇袭案案情汇报框架要求”的文件捏碎。那些要求,字字句句都在回避核心——回避覃枫获救后对“海鸥资本”的指证,回避他手机里备份的保险箱关键数据碎片,甚至回避他与覃勇之间那些暗示着巨大利益链条的通话记录。
“林队!他们就差明说让我们证明覃枫是自己撞了自己了!”韩梅的声音因为极力压低而显得嘶哑,愤怒在胸腔里冲撞。她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是一幅被强行切割的线索关联图——原本指向土地补偿黑金的核心脉络,如同被粗暴砍断的枝桠,只留下无关痛痒的“流程合规性探讨”。
林悦靠在窗边,外面是秋日正午过分明亮的阳光,她却只感受到一种浸骨的寒意。张珩的指令,周维民在市委会议上关于“排除干扰、聚焦发展”的义正词严,调查组以“效率”为名迅速接管并重新归档所有账目凭证的动作,都在编织一张巨大的、名为“程序正义”的绞索,正缓缓收紧。她的加密邮箱里静静躺着技术科小张五分钟前才冒险发来的内部截图:调查组封存证物清单编号中,由她亲手放入证物柜的“海鸥资本”离岸账户信息记录(原始备份硬盘)那一栏,赫然标注着“物理损坏,无法读取,暂缓处理”。
拙劣的谎言。物理损坏。林悦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眼神却锐利如鹰。风暴的中心被强行压制,但在外围的巨浪已经在翻涌。昨晚国安密友传回的情报碎片般闪过脑海:周维民名下的私人基金会、流向“铁门张”亲人名下公司的“咨询费”、价值惊人的临湖豪宅……每一片碎片都染着黑色的血液。这条线像幽深的隧道,尽头在哪里?她深吸一口气,尼古丁的味道并未带来往日的镇定,只有一种更深的灼烧感。硬来?不,那是飞蛾扑火,正中下怀。必须等待,必须找到那个不为所动的支点……
正在此时,林悦的私人加密手机屏幕无声亮起,一个预设为“茶”的代号在跳跃。是徐振国!
她迅速闪身进入空无一人的装备室反锁了门,指尖划过接听键,甚至没有发出一声“喂”。
“老姜走了。”徐振国沧桑疲惫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不易察觉的沉重。没有称谓,没有寒暄,一句“老姜走了”,如同暗礁浮出水面——指的是市委书记姜云松迫于巨大压力和省里“顾全大局”的暗示,终于在上午召开的核心班子通气会上,低姿态公开表态“坚决拥护调查组对程序的审查”,“厘清边界是保障发展的前提”,彻底倒向张珩和周维民构建的“防火墙”。
电话那头的沉默是死水般的沉重。林悦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流过鼓膜的嗡鸣,还有徐振国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几秒钟,却漫长如煎熬。
“通道还能用吗?”徐振国的声音再次响起,压得更低,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的铁砂。
林悦心中一凛。她当然明白“通道”指的是什么——那是她师傅在公安系统深耕多年,依靠特殊时期在隐蔽战线建立起来的、仅存在于极其信任的几个人之间的一条绝密信息报送链。非生死攸关或触及红线,绝不启动。
“核心点……有变化吗?”林悦问得隐晦而急促。她需要确认最根本的东西——那些以生命为代价获取的证据,是否还能撑破那张精心编织的遮天网!特别是覃枫!他脑子里装着覃勇交代的一切,他是炸开这个脓包仅存的、最关键的起爆点!他被严密控制,由张珩点名指定的“中立”医院安保力量“护卫”着。看似保护,实为囚笼!调查组的第二份文件里,关于覃枫的表述充满了危险信号——要求“稳妥评估其精神状况”、“确认其所受创伤是否影响记忆真实性”、“对其提供的模糊信息采取谨慎甄别态度”……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其沉闷、如同钝器击打皮革的声音。林悦知道,那是老厅长猛地砸了自己的桌面。徐振国似乎喘了口气,声音里的沉郁如同磐石:“火还在烧……但烟囱堵死了!吹不出去的风,迟早变成毒!”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东西准备好了!放不进信箱,就得插上翅膀……飞出去!必须飞到谁也够不着的地方!听清楚——他(覃枫)现在待的地方,窗户漏风!墙根不稳!病床底下,怕不是藏满了虱子!得挪!挪进一个……‘铜墙铁壁’!一个针都插不进、气都不透风的铁壳子里!有地方能焊死吗?”
林悦的心跳骤然加速,血液冲上头顶。徐振国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动那条尘封的通道,把那堆“足以炸碎半个宁州天穹”的证据链直接捅破苍穹,送至中央巡视组!同时,不惜一切代价,将覃枫这个唯一的、可能随时被“灭口”的关键人证,神不知鬼不觉地从目前的医院牢笼里挖出来,送进绝对安全的堡垒——他提及的“铜墙铁壁”,只有军方!
“我能找到焊枪!”林悦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焊条’规格绝对达标!”她握紧了拳头,指骨泛白。启动那条绝密通道,等同于将她后半生的职业生涯、甚至身家性命与徐振国彻底绑定!一旦走漏风声或途中被截杀,将万劫不复!但此刻,她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玉石俱焚的决绝。宁州头顶这片压抑到极致的天,必须破开!哪怕破开的代价是粉身碎骨!
“焊牢!一次成型!不留缝!”徐振国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铁屑’(证据)装箱,我亲自签火漆!”他说的“签火漆”,指的是由他本人亲自完成证据的物理封装和加密认证——这是这条绝密通道启用的最高级别标志。
“明白!‘搬家’的事……什么时候动手?”
“夜最黑的时候!”
午夜两点。
宁州市西郊,代号“金钟罩”的战区总医院神经外科重症监护病区。这里的空气都仿佛经过无菌过滤,冰冷而纯净。没有普通医院走廊里消毒水和焦虑混合的味道,只有一种钢铁般冷硬的气息。厚重的合金门紧闭,门轴结构极其复杂,开启需要三道独立电子密钥配合指纹和虹膜双重认证。门上方和两侧墙角,伪装成烟雾探测器的微型高清广角摄像头,无声地将走廊内外任何一丝空气的流动都纳入监控视野。
独立的重症监护病房内,覃枫躺在恒温恒湿的无菌环境里。生命体征平稳,但深度昏迷的药物作用仍在持续。病房是全封闭的,唯一的观察窗也是高强度复合防弹玻璃,视野控制在极小范围。两名穿着深灰色便装、但腰背挺直如同标枪、眼神锐利如鹰隼的精悍男子,轮班守在病房门外,位置看似随意,却精妙地封堵住了所有可能的侵入角度。他们从不与任何人交流,甚至彼此间也只有最简洁的手势。
病区东侧尽头,消防楼梯间的安全门,被一道纤细如发丝的金属丝缠绕着门锁内侧,隐蔽至极。这是安保人员常用的防潜入技巧。安全门外侧楼梯拐角的阴影里,一个同样装束的哨兵如同雕像般伫立。整个病区宛如一座嵌入城市躯体的微型堡垒。
此刻,一道瘦削的身影如同融化的影子,从消防楼梯间上部通风管道检修口悄然滑下。是韩梅。她屏住呼吸,全身紧贴冰冷的管道壁,利用通风系统运行时细微的嗡鸣掩盖自己的存在。她的位置居高临下,能清晰看到下方那个哨兵微微晃动的后颈,以及缠绕安全门的那道几乎不可见的金属丝。她的眼神冰冷,专注,手在战术腰带上迅速划过,指尖触碰到几枚微型圆柱体——非致命性强光爆震弹和低频声波干扰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