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寒意瞬间攫取了林悦。她猛地抬头看向墙壁上的挂钟。
秒针滴答地划过,一下,又一下,像一个冷酷的倒计时器。
窗外的雨幕愈发厚重,将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灰暗的水色之中。
桌面屏幕上,那个尾号3579的标记,红得刺眼,红得如同赵倩最后留在监控里的那抹剪影,也红得像……周正阳名字上即将滴落的血珠。时间,正带着死亡的气息,无声地滑向深渊。
她抓起桌上的红色保密内线电话,手指因为巨大的惊悸而微微颤抖,几乎是吼着拨通了内部专线:
“刑侦总队、技术总队、第七看守所紧急联动!成立临时作战室!最高权限调取编号:hJ-3579通讯目标过去三个月所有详细通联轨迹!调取鲲鹏国际董志鹏所有社会关系、金融账户及出境记录!速度!给我最快的速度!”
急促的命令如同子弹喷射而出,紧接着她加重语气,每一个字都带着山崩般的重量,“立即协调h市第七看守所最高权限——特别监控对象周正阳所属监区,从现在起实行最高级别物理及电子隔离!非经省级联合命令,任何人!任何名义!禁止靠近其所在监管区域百米范围内!重复:任何人不得接触!违令者!按最高危害国家安全行为预判处置!”
话筒对面传来被这疾风骤雨般的指令惊住的短暂沉默,随即是更加急骤的键盘敲击声和应答,警铃在看不见的深处尖啸。
挂断电话。
窗外,暴雨倾盆。
雨点疯狂地鞭笞着玻璃窗,发出沉闷而连续不断的撞击声,像命运沉闷的鼓点,敲打在注定染血的分秒之上。
倒计时那冰冷的手,已经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雨还在下,没完没了。
h市第七看守所那高达八米、通体水泥浇筑的围墙,此刻像一块浸泡在污水里又捞出来的巨大灰铅块,沉重、冰冷、死寂。
雨点打在墙上,不是清脆的滴答声,而是一种沉闷的、吸饱了水分的、仿佛敲击在朽木上的噗噗声,混合着高压电网被雨水浸润后发出的那种微弱、持续的滋啦电流噪音,在死寂的空气中弥漫,令人心头无端地烦躁、压抑。
空气里饱和的水汽和消毒水、汗渍、铁锈混合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作呕的腥臊气息,沉甸甸地压进每一个角落,吸进肺里都带着一种粘滞的窒息感。
副所长曹彪紧抿着嘴唇,像一头被逼到墙角浑身绷紧的困兽,在监控大厅狭小得令人憋闷的走道里来回踱步,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主墙上由几十块屏幕组成的巨大监控阵列。
屏幕里,是高戒备区那狭长、光线永远昏暗的走廊,以及走廊尽头那扇标着“1-14”特殊监舍的厚重铁门。
铁门紧闭,只在高处有一个窄窄的观察口。
屏幕切换视角,门内的景象清晰无比:周正阳穿着特制的灰色囚服,上面没有任何编号标识,正佝偻着背脊,一动不动地坐在简易板床上,面朝着冰冷的墙壁。
那样子,像是一尊被钉死在墙角的、落满了灰尘的石雕。
“都打起精神来!眼睛给我当探照灯用!”曹彪的声音不大,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砂石,带着刺耳的摩擦感,砸在每一个执勤干警紧绷的神经上,“林副厅下的死命令!这人要是从我们眼皮子底下掉了一根汗毛,都他妈给我卷铺盖滚蛋!”
空气凝固。大厅里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几块核心屏幕上,每一双眼睛都仿佛要将那冰冷的影像穿透。
墙角的应急柜已经打开,沉重的防爆盾牌和战术装备在黯淡的光线下泛着硬质冷光。
连平日里机械重复的系统自检提示音,此刻也显得格外聒噪刺耳。
自林悦那声穿透雨幕的“红隼一号”指令下达后的这十几个小时里,这座外表森严的高墙之内,已然变成了一个火药桶,每一个进出的人都被置于无形的压力锅中反复煎烤。
同一时刻,城市的另一端。
一栋其貌不扬、墙体甚至有些斑驳的九十年代老式居民楼顶层。
窗帘紧闭,光线昏暗到几乎只能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檀香混合着雪茄残余烟气的怪异味道,沉闷得如同隔夜的积垢。
一个穿着考究、质地细滑丝绸衬衫的男人深深陷在宽大的沙发里,身体姿态看似放松,但搭在扶手上的右手食指却在无声地、极其规律地敲击着磨砂的真皮表面,嗒…嗒…嗒…如同钟表上冷冰冰的秒针,一分一秒地计算着时间流逝的方向。
他面前那张厚重的胡桃木茶几上,一个最新款却又特意做过旧化处理的卫星加密通讯终端静静地躺着,像一具没有呼吸的黑色棺材。
他对面,周维民双腿并拢,双手老老实实地放在膝盖上,挺直的腰背显得有些过分僵硬。
他脸上经过特效化妆后刻意留下的几道浅痕像是岁月匆忙掠过的潦草涂鸦,努力模仿着“饱经牢狱折磨”的痕迹。
只是那双眼,虽然极力低垂着掩饰,但偶尔抬起的瞬间,深处却翻涌着野兽出笼后尚未平息的贪婪躁动,以及一种急于证明什么的焦灼。
金先生——那个如同盘踞在阴影深处的男人——指尖的敲击骤然停止。
他微微抬起眼皮,那双仿佛永远笼罩在迷雾中的眼睛如同两口不见底的深潭,冷冽地扫过周维民的脸。
“都听懂了?”金先生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奇特的温和,却比任何尖利的呵斥更令人心底发寒,如同浸透了寒毒的丝绸轻轻划过皮肤,“进去,只是第一步。撬开他的嘴。或者……让他再也开不了口。”他停顿了一下,语调没有丝毫变化,如同在谈论天气,“你有三分钟。”
“明白,先生。”周维民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努力想挤出一点感激或者顺从的表情,脸上肌肉却僵硬得如同石雕,那笑容便扭曲得有些怪异,“我亲叔叔……血浓于水,他有软肋。我知道……我知道该怎么做。感谢先生给我这个机会……”
金先生不再看他,身体朝后更深地陷进沙发阴影里,只是那搭在扶手上的食指又开始了那无声的、规律的、如同催命符般的敲击。嗒…嗒…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