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消毒水气味钻入鼻腔时,余小麦的意识才从混沌中缓缓浮出。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次微弱的颤动都牵扯着太阳穴尖锐的疼痛。模糊的视野里,惨白的天花板上有一道蜿蜒的裂缝,像极了她记忆中那辆黑色越野车挡风玻璃上炸开的纹路。
\"远山——!\"
她猛地从病床上弹起,喉咙里挤出的嘶哑喊声把自己都吓了一跳。输液架被扯得剧烈摇晃,针头在手背上划出一道血痕。冷汗浸透了病号服的后背,黏腻地贴在皮肤上。窗外是浓稠的夜色,玻璃上倒映着她惨白如鬼的脸和乱蓬蓬的头发。
\"醒了?\"低沉的男声从床尾阴影处传来。
余小麦浑身一颤,视线如刀般刺向声源。李局长站在病房角落的阴影里,深灰色风衣上还沾着夜雨的湿气。他的右手拄着一根黑檀木手杖,左臂悬在胸前——那个五个月前在爆炸中受的伤,至今没有完全康复。
\"你...\"余小麦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手机里那张照片在脑海中炸开。她死死盯着李局长的眼睛,声音抖得不成调:\"远山呢?\"
李局长缓步走到床前,手杖敲击地面的声响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刺耳。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瞬间照亮了他眼角的皱纹和紧抿的嘴角。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从风衣内袋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轻轻放在床头柜上。
\"交警队的初步鉴定报告。\"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肇事车辆刹车系统被人为破坏,司机突发心梗...当场死亡。\"
余小麦盯着那张纸,突然笑起来。笑声干涩嘶哑,像枯枝在寒风中摩擦。\"人为破坏?心梗?\"她猛地抓起报告砸向李局长的胸口,纸张在空中散开,雪花般飘落。\"你当时就在现场!照片拍得清清楚楚!\"
李局长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弯腰拾起散落的纸张,动作慢得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当他的脸再次抬起时,余小麦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种陌生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小麦,\"他叹息般念出她的名字,手指摩挲着手杖顶端的银质雕花,\"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节哀。\"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残忍地捅进余小麦的心脏。她突然发不出声音,所有愤怒和质问都卡在喉咙里,化作一阵剧烈的呛咳。咳得弯下腰时,她看见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那是陆远山在超市生鲜区笑着帮她戴回去的,他说\"沾了水容易滑脱\"。
\"我陪你...\"李局长的手杖又向前移动了半步,黑色鞋尖进入她的视线,\"将远山的骨灰送回安徽老家。\"
余小麦的咳嗽戛然而止。她缓缓抬头,发现李局长的目光正落在她身后的窗户上。玻璃倒影中,病房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两个穿黑色夹克的男人,像两尊沉默的雕塑。
\"明天早上八点,殡仪馆。\"李局长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几乎是一种气音,\"带上小川的病例资料。陈教授说...治疗方案有突破。\"
最后一个词像闪电劈开余小麦混沌的大脑。她猛地抓住李局长的手腕,指甲几乎陷进他的皮肉:\"小川还活着?\"
李局长没有挣脱,也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越过余小麦的肩膀,与门口其中一人短暂交汇。那个微不可察的点头让余小麦后背窜上一阵寒意。
\"好好休息。\"李局长终于抽回手,风衣袖口在她指尖留下冰冷的触感。他转身时,余小麦看见他后颈处露出一截崭新的纱布边缘,隐约渗着淡黄色药渍。
病房门关上的瞬间,余小麦扯掉了手背上的输液针。鲜血涌出时她感觉不到疼,就像感觉不到自己正在流泪。她跌跌撞撞扑向窗前,看见李局长和那两个黑衣人钻进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轿车。雨刷器摆动间,副驾驶坐着的人影转过头——那张侧脸与车祸照片里的肇事司机有七分相似。
余小麦的膝盖重重砸在地上。她颤抖着摸向病号服口袋,空的。手机、钱包、甚至连陆远山最后塞给她的超市小票都不见了。唯一剩下的,是藏在胸衣夹层里的微型U盘——那是陆远山在生鲜区趁乱塞给她的,他当时嘴唇擦过她耳垂,说了两个字:\"备份\"。
窗外,黑色轿车缓缓驶离。余小麦的指甲在窗台上刮出五道白痕。她终于明白,这场持续五个月的平静假象,不过是猛兽进食前的舔舐。而陆远山用生命换来的,是一个藏在骨灰盒里的真相,和一个母亲必须继续战斗的理由。
雨越下越大。余小麦抹了把脸,在窗玻璃的倒影中看见自己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弧度。明天太阳升起时,会有一个捧着骨灰盒的女人踏上归乡之路。但没有人知道,那个盒子里装的究竟是灰烬,还是足以焚毁整个阴谋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