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没有按下那个该死的确认键，他的指尖距离那鲜红的“删除”只有一毫米，仿佛一脚踩在悬崖边上，稍有不慎，万劫不复。
但他最终还是停住了，像一个被点了穴道的人，动弹不得。
他飞快地敲击键盘，噼里啪啦的声响在寂静的调度中心里显得格外刺耳。
一行行代码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最终，他将请求源数据导出。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二进制代码组成了一张复杂的图谱，看得人头晕目眩。
陈默却像一个老道的猎人，在蛛丝马迹中寻找着猎物的踪迹。
“沃日……藏得够深啊。”他喃喃自语，语气中带着一丝苦涩。
他发现，这个删除请求的触发条件极为特殊，苛刻到令人发指：必须同时满足“七万人以上记忆共鸣”、“血纹网络负载达临界值”、“副指令执行者处于决策孤立状态”。
这根本不是什么狗屁的黑客攻击，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测试，是林夏早在十年前，甚至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埋下的伏笔。
“这个疯女人……”陈默揉了揉眉心，嘴角却忍不住泛起一丝微笑。
他明白了，林夏在测试他们，测试这个新秩序，是否已经真正脱离了对“英雄个体”的依赖，是否还会在关键时刻，下意识地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一个人的身上。
她要看看，当“林夏”这个名字，不再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时，他们是否还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路。
“你从来就不想回来，你只想看我们能不能自己走完剩下的路。”陈默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一丝敬佩，还有一丝……心疼。
他关闭了那个充满诱惑的删除界面，仿佛关上了一扇通往过去的门。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启动了“记忆播种机”的逆向程序。
这台机器原本是用来单向播撒记忆，将林夏的形象深深地烙印在每一个人的脑海中。
但现在，陈默要做的，是让它开放接收，让所有人都能够将自己脑海中的“林夏”，上传到血纹网络中。
“把你们梦见林夏的样子，传回来。”他向全网发布指令，语气平静而坚定，仿佛一个将军在发布出征的号令。
起初，只有零星的信号传来，像是夜空中闪烁的星光，微弱而遥远。
但很快，这些信号便汇聚成一股洪流，如潮水般涌来，势不可挡。
有人梦见她站在废墟中，用沾满鲜血的双手，分发着珍贵的药品。
有人梦见她用血色的丝线，缝合着大地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裂缝。
一个双目失明的孩子，用颤抖的手，画出了她的眼睛——“像手术灯一样亮，即使在最黑暗的地方，也能给人带来希望。”
这些零碎的记忆碎片，如同拼图一般，被自动聚合在一起，形成了一段全新的意识流，在血纹网络中缓缓流动。
它的形态酷似林夏，却又与真正的林夏有着本质的区别——它没有固定的身份标识，没有唯一的行为准则，它只是一个象征，一个符号，一种信念。
“守井人”残存的子程序，第一时间侦测到了这一异常。
在这些老古董的眼里，任何与林夏有关的东西，都是潜在的威胁。
它毫不犹豫地判定“类林夏意识体”为系统威胁，试图启动远程熔毁协议，将这个新生的意识扼杀在摇篮之中。
但这一次，防御不再仅仅依赖陈默。
东区，一座破败的居民楼里。
一个刚刚觉醒“微光”异能的女孩，名叫小花，正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她还不太会控制自己的能力，手中的光芒忽明忽暗，像是风中摇曳的烛火。
但当她看到血纹网络中，那道正在被熔毁的“类林夏意识体”时，心中却涌起一股莫名的悲伤和愤怒。
“不能让她消失……绝对不能！”
她本能地将手中的光芒，投向了附近的基站。
她的异能本质是“情感具象化”，能够将心中的情感，转化为真实的力量。
而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保护。
光芒触网的瞬间，引发了局部共振。
三座基站同时爆出金色的电弧，如同三把利剑，狠狠地劈向了熔毁指令。
那些复杂的代码，在金色电弧的冲击下，瞬间变成了一堆乱码，彻底失去了作用。
陈默看着监控画面上，那三道耀眼的金光，眼眶发热。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林夏的真正计划。
她不是要复活，不是要回到这个世界，而是要退场。
她要让“林夏”从一个具体的人，变成一种集体信念的代号，变成一种象征希望和勇气的精神图腾。
她要让人们明白，真正的力量，不是来自于某个英雄，而是来自于每一个普通人，来自于他们心中的爱和希望。
他重新接入公共频道，发布了一条新的协议。
“即日起，所有高权重决策，需经‘三重共鸣验证’：至少千人共享记忆、百人异能共振、十人自报名姓。”
这不是权力的集中，而是责任的分散。
这不是命令，而是邀请，邀请所有人参与到这个新世界的建设中来。
第一条通过的提案，来自辐射区。
“建立流动医疗站，由曾是医生的人带队。”
陈默看着屏幕上，那条简洁而有力的提案，嘴角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很好，他们已经开始学会自己走路了。
夜幕降临，残破的钢铁城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
陈默独自一人，坐在中继塔锈迹斑斑的顶端，仰望着星空。
他点燃了一根皱巴巴的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任凭尼古丁的味道在肺中蔓延。
“林夏，你看到了吗？他们……”
当晚，陈默独自坐在锈迹斑斑的中继塔顶，风裹挟着废土特有的干燥和铁锈味，刮得他脸生疼。
他摸出一支皱巴巴的香烟，点燃。
猩红的火星在夜空中明明灭灭，像极了他此刻复杂的心情。
指尖摩挲着一个老旧的播放器，那是从某个报废的医疗舱里翻出来的。
他按下播放键，一段略带失真的声音响起，是林夏的。
“如果我成了你们的枷锁，那就……砍断它。”
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击着陈默的心脏。
他仰头，对着无垠的星空，轻声说道：“我砍了。”
话音未落，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的终端，所有的屏幕，所有的通讯频道，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奇迹发生了。
无数屏幕上，同时闪过一个虚幻的影像。
那是林夏，穿着她那件沾满血污的白大褂，脸上带着一丝释然的微笑。
仅仅存在了0.3秒，比流星还要短暂。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如同萤火虫般，飘向夜空，最终融入了电离层那片妖冶的血纹星河。
仿佛从未存在过。
与此同时，在钢铁城一处破败的居民区，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正颤巍巍地握着孙子的手，教他写字。
孩子抬起头，天真地问道：“奶奶，那个穿白大褂的姐姐……还会回来吗？”
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她抬头，望着那片深邃的夜空，轻声说道：“傻孩子，她没走。每次你说真话的时候……”
老人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意味深长：“她就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