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三年的夏天,闷得能拧出水来。银坑洞深处,那股子常年萦绕的、混合着矿石和祭祀烟火的味道,此刻被一股更浓烈、更呛人的焦糊味死死压住。洞壁上那些模糊不清、被火把映照得狰狞跳跃的古老图腾,仿佛都在无声地尖叫。祝融站在那儿,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扯着破风箱,喉咙里全是烟灰。她看着那些被熔化的银饰——她族人视为珍宝、代代相传的银饰——此刻正像濒死的蛇一样,在滚烫的石槽里扭曲、瘫软,最终化成一滩滩刺眼的、粘稠的铁水,映照着洞壁上慌乱的人影和摇曳的火光。心口那地方,像被那铁水烫穿了,比背上那柄从不离身的飞刀贴着皮肉还要滚烫百倍。
突然,洞外传来一阵沉重得让人牙酸的碾压声,接着是士兵沉闷的呼喝和机括绞紧的“嘎吱”声。火光猛地从洞口涌入,把洞内照得亮如白昼,也照亮了洞口那排黑压压、闪烁着冰冷金属寒光的连弩车!那巨大的弩臂,那密密麻麻的箭槽,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正对着洞内残存的妇孺和战士。诸葛亮的旗帜,就在那一片寒光之后隐约飘动。
祝融只觉得一股血直冲头顶,烧得眼睛赤红。她没有丝毫犹豫,猛地转身,动作带着一股子南荒特有的狠劲儿。她一把扯过身后吓得小脸煞白、紧紧攥着她兽皮裙角的幼子,动作快得近乎粗暴,却又在触及孩子皮肤时,硬生生压下那份力道。她反剪过孩子的双手,用一根坚韧的、浸过兽油的皮绳,一圈又一圈,死死地捆住那双细小的手腕,绳结勒得指节发白。最后,她将那小小的、颤抖的身体,用尽全身力气背到身后,另一根皮绳勒过自己的胸口和肩膀,把孩子牢牢固定,紧贴着她滚烫的脊背,仿佛要把自己最后一点力量都渡过去。孩子滚烫的眼泪滴在她颈窝,她甚至能感觉到那小小的胸膛里心脏疯狂擂鼓般的跳动。她挺直了腰杆,像一尊在烈火中也要站到最后的图腾,声音嘶哑却如同炸雷,在洞内轰鸣:“孟家血脉,死也得站着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火星子。
就在此刻!她眼角余光猛地扫过洞壁,被那骤然加强的火光映照得异常清晰——那是南蛮世代供奉的火神祝融氏图腾!那图腾上跃动的火焰纹路,仿佛在无声地召唤。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劈进她的脑海!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豹,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怒吼,猛地冲向洞内深处,那里矗立着七座供奉火神、用青铜铸造的古老祭坛!她赤着的脚掌狠狠蹬在冰冷的青铜基座上,用肩膀,用腰胯,用全身每一寸肌肉爆发出的蛮力,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一座!两座!三座……接连踹翻!
沉重的青铜祭坛轰然倒塌,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砸在地上激起漫天尘土。更要命的是,那些祭坛上早已被烈焰烘烤得滚烫、甚至开始软化的巨大青铜神像,随着祭坛的倾覆,像融化的巨大蜡烛般瘫软、流淌下来!粘稠炽热的青铜液如同赤红的毒蛇,迅速蔓延,带着“滋滋”的恐怖声响和刺鼻的白烟,精准无比地淌满了通往洞外的狭窄通道!滚烫的金属瞬间冷却、凝固,将唯一的出口死死封住,形成了一道烧红的、令人绝望的屏障!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人的眉毛头发都燎着。
浓烟如同厚重的黑幕,瞬间吞噬了整个洞内空间,呛得人涕泪横流,睁不开眼。祝融剧烈地咳嗽着,肺叶像要炸开。下一秒,她猛地弯下腰,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和血痕的手,狠狠插进地上滚烫的焦土里!灼痛感从指尖直窜脑门,她却浑然不觉。她抓起两大把混合着灰烬、碎石和不知名动物骨渣的焦黑泥土,毫不犹豫地、狠狠地抹在自己脸上!汗水和烟灰混在一起,瞬间糊满了她的脸颊。紧接着,她用力咬破了自己的舌尖,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弥漫口腔,她“呸”地一声,将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吐在手心,再次混着那焦土,更用力地抹在脸上、脖子上!原本英气的脸庞,此刻只剩下烟熏火燎的狰狞和两道血痕,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吓人,燃烧着最原始的野性火焰。她冲着洞口那被青铜封堵的方向,也冲着外面看不见的敌人,发出了震天的咆哮:“来啊!尝尝南蛮的火葬场!”那声音穿透浓烟,带着血与火的腥气,如同火神本尊的怒吼。
最终,烟散火熄,残存的抵抗在绝对的武力面前如同螳臂当车。祝融和她背上的孩子,被精钢打造的沉重镣铐锁住手脚,押上了前往成都的囚车。一路颠簸,尘土飞扬。祝融闭着眼,仿佛认命般沉默,任由汗水顺着脏污的脸颊流下,在尘土中冲出一道道沟壑。只有她自己知道,那被紧紧锁在镣铐中的手指,正以一种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在舌根下小心地摩挲着一片冰冷、薄如柳叶的锋利刀片——那是她最后的底牌,一个南蛮勇士最后的尊严。她无数次在心底模拟着划破敌人喉咙的动作,快、准、狠!就像她使用【飞刀】卡牌时,那句冰冷的“亮兵器吧,小白兔!”所宣告的致命一击。但每一次,当押运兵那粗糙的手无意间碰到孩子惊恐的脸蛋时,那杀意就被硬生生压回心底深渊。孩子依偎在她怀里,那微弱的呼吸和颤抖,是她此刻无法斩断的羁绊。
这一天,囚车行至泸水之畔。浑浊的江水咆哮着,卷起黄色的浪花,拍打着岸边嶙峋的怪石,发出沉闷的轰鸣,水汽弥漫,带着一股子河底淤泥的腥味。押运的士兵被这奔腾的江水和酷热的天气弄得有些烦躁松懈,咒骂着催促队伍加快脚步。江风猛烈,吹得人衣衫猎猎作响。
突然! 就在队伍行至一段水流最为湍急、岸边怪石林立的险滩时,一直低垂着头、仿佛失去所有生气的祝融,毫无征兆地爆发了!她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精光爆射,那不再是囚徒的麻木,而是猛兽出笼的凶光!她根本不去看身边的士兵,身体如同蓄满力量的弓弦瞬间释放,用尽全身力气,带着沉重的镣铐,背着她幼小的孩子,整个人像一颗出膛的炮弹,朝着离她最近的一个押运兵狠狠撞去!那士兵猝不及防,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袭来,惊呼声卡在喉咙里,整个人就被撞得离地飞起,直直砸向旁边另一个士兵!
“噗通!”“噗通!”接连两声巨大的落水声!祝融和被撞飞的士兵一同栽进了冰冷浑浊、暗流汹涌的泸水之中!镣铐的重量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将她拖向幽暗的江底!江水猛地灌入口鼻,冰冷刺骨,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让她晕厥。她背上的孩子发出惊恐的呛咳声,小手死死抓住她湿透的兽皮衣服。
混乱只持续了一瞬。岸上立刻炸开了锅,惊呼声、叫骂声、寻找绳索和长杆的嘈杂声乱成一团。士兵们慌乱地涌向水边,试图用长矛去捅,用弓箭瞄准那翻滚的浊浪。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对母子即将葬身鱼腹之际,离落水点下游十几丈远的地方,“哗啦”一声巨响,一个身影如同愤怒的蛟龙破水而出!正是祝融!她大口喘着粗气,浑浊的江水顺着她湿透的乱发和涂满焦土血痕的脸颊瀑布般流下,沉重的镣铐依旧锁在她的手脚上,但她的动作却带着一种挣脱束缚的狂野力量。更令人心惊胆战的是,她一只粗壮有力的手臂高高举起,手中死死攥着一条足有半人多长、正在疯狂扭动挣扎的成年鳄鱼!那鳄鱼布满鳞甲的尾巴猛烈抽打着水面,发出“啪啪”的巨响,布满利齿的大嘴徒劳地开合,却无法挣脱那只如同铁钳般的手!
祝融站在齐腰深的湍急江水中,背上的孩子紧紧抱着她的脖子,小脸煞白,却奇迹般地活着。冰冷的江水冲刷着她,却浇不灭她眼中那比南荒烈日还要灼人的火焰。她死死盯着岸边那些惊骇欲绝的士兵,用尽全身力气,将那还在抽搐的鳄鱼狠狠举向空中,对着岸上,也仿佛对着那千里之外的蜀汉丞相,发出了震动泸水两岸的咆哮,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炸响:
“告诉诸葛亮——!南蛮的火焰,在水里也能烧——!”那声音盖过了江水的咆哮,带着水汽、血腥和永不屈服的野性,久久回荡在险峻的峡谷之间。岸上的士兵,望着那水中如同女战神般的身影,竟无一人敢上前一步,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此刻的祝融,浑身湿透,伤痕累累,镣铐加身,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像那句游戏中的宣告:“犯我南疆者,虽远必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