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般的箭矢撞在城砖上,发出令人牙酸的\"笃笃\"声。曹仁抹了把糊住视线的血水,铁甲下的小臂早已被震得发麻。他刚缩回女墙后头,三支雕翎箭就钉在方才露头的位置,尾羽还在簌簌颤动。
\"将军!\"满宠突然从垛口扑过来,拽着他的披风往瓮城方向拖。这个素来稳重的谋士此刻活像被火燎了尾巴的野猫,\"西城垛口全塌了,云梯车离城门只剩五十步!\"
曹仁甩开他的手,半跪着扒住箭孔往外瞧。暮色里蜀军赤色旌旗猎猎翻卷,隐约能看见绿袍金甲的身影驻马高坡——那是关羽的青龙偃月刀在反光。城下堆积如山的尸体被雨水泡得发胀,有几具曹军尸首的脚掌正对着城头,靴底破洞处钻出白蛆。
\"放屁!\"他扯着嗓子吼,声音却像从砂纸里磨出来的,\"看见这汉水没有?某要让它改道!\"说话间又一支流矢擦着兜鍪飞过,在精铁上划出火星子。他反手折断还嵌在肩甲里的半截箭杆,木刺扎进掌心也浑然不觉。
满宠突然抓住他的腕子,力道大得吓人:\"您要学泗水屠城?可这方圆百里...\"
\"某要活人!\"曹仁猛地甩开他,铁护腕磕在城墙砖上\"当啷\"作响。他薅过传令兵的领子,唾沫星子喷了对方满脸:\"带三百人去北门堤坝,子时前给老子刨开个口子!记住,要刨得像洪水冲垮的!\"
夜色浓得化不开时,曹仁摸黑蹲在河堤旁的芦苇荡里。远处蜀军营寨的火把星星点点,像撒在墨绸上的朱砂。他攥着把工兵铲,铲刃已经卷了边——方才亲手劈了个嚷着要撤退的逃兵。泥土混着尸臭味的潮气直往鼻子里钻,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跟着孟德兄剿黄巾,也是这般令人作呕的气味。
\"将军,挖通了!\"亲兵突然压低嗓子喊。曹仁一个激灵蹦起来,耳畔传来细微的\"汩汩\"声。他抬脚狠踹在松动的大石上,下一刻,混着碎冰的河水就顺着裤管漫上来。
仿佛老天爷在配合他似的,上游突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曹仁仰头望天,却见月明星稀——这不是雷声,是积蓄了整冬的汉水在咆哮。当他连滚带爬跑回城头时,守军们正扒着垛口倒抽冷气:月光下白茫茫的洪水像条发怒的银龙,所过之处营帐、粮车、云梯全成了飘在水面的碎叶。
\"解围!\"曹仁突然嘶声大笑,笑声里带着铁锈味。这场景他太熟悉了——就像在牌局里摸到关键的【无懈可击】,眼看着对手的【万箭齐发】要清空己方手牌,却突然翻出张【桃】来。他胡乱抹了把脸,发现掌心全是血,这才想起方才掰断箭杆时扎进了木刺。
三天后水位开始下降,城墙根泡得发软的青砖上爬满螺蛳。曹仁蹲在垛口啃生麦饼,牙缝里塞满麸皮。晨雾里漂来片竹简,他捞起来就着熹微晨光看——是于禁的降书,字迹被水洇得模糊,但\"关将军仁德\"几个字刺得他眼眶生疼。
\"把这些编成盾牌!\"他忽然将竹简摔在地上,篾条四溅。亲兵们面面相觑,有个胆大的捡起片竹篾,指尖立刻渗出血珠。曹仁夺过篾条往城墙缝里塞,暗红的血顺着砖缝往下淌,竟歪歪扭扭拼出个\"曹\"字。
满宠就是这时候捧着个陶罐出现的。老谋士的官服下摆沾满泥浆,走起路来噗嗤作响:\"将军,喝口热汤吧。\"见曹仁不搭理,他忽然压低声音:\"刚收到许昌密报,大王要派徐公明...\"
\"徐晃算个屁!\"曹仁突然暴起,陶罐在地上炸开,热汤溅到篾条上腾起白烟。他揪着满宠的前襟把人按在城墙上,\"某只要三百敢死队!看见关字大旗没有?今夜就...\"
话音未落,西南角楼突然传来示警的梆子声。曹仁抄起长枪就往那边冲,铁靴踏过水洼溅起丈高的泥浆。转过马道时他差点撞上值夜的弓箭手——那小兵瘫坐在箭垛旁,手里还攥着半块麦饼,咽喉上插着支狼牙箭。
\"敌袭!\"曹仁的吼声惊飞了城墙上的乌鸦。他扒着箭孔往下看,浑身血液瞬间凝固:退去的洪水在城外留下大片沼泽,此刻却有数十架木筏正悄无声息地逼近。筏子上蜀军赤膊跣足,嘴里叼着短刀,活像从黄泉爬出来的水鬼。
最先登城的红脸汉子被曹仁一枪捅穿心窝,尸首栽下去时带倒云梯。但更多敌军像蝗虫般涌上来,有个使双刀的矮子突然从女墙外翻进来,刀光直取他咽喉。曹仁后仰躲过致命一击,反手用枪杆横扫对方膝盖——这招还是当年看张辽使过的。
混战中不知谁点燃了烽火,黑烟裹着火星子直窜云霄。曹仁的锁子甲被砍得七零八落,右臂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他背靠箭楼喘粗气时,突然摸到腰间别着的酒囊——出发前从伙夫那儿顺的浊酒,此刻倒是救命良药。
\"接着!\"他甩手把酒囊扔给不远处苦战的校尉。那汉子仰脖灌了一口,突然瞪圆眼睛:\"将军,这酒...\"
\"喝就是了!\"曹仁挥枪架开劈来的朴刀,枪尖顺势捅进敌人眼眶。他太熟悉校尉的表情了——就像在牌桌上摸到【酒】【杀】连环时的狂喜。果然,那校尉突然暴喝一声,单刀舞得密不透风,转眼砍翻三个敌兵。
黎明时分,最后架云梯终于被推倒。曹仁瘫坐在血泊里,看着幸存的守军用篾条捆扎伤口。晨风吹来焦糊味,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披风被火箭燎去半截。满宠一瘸一拐地挨过来,手里捧着个豁口陶碗:\"将军,喝口水吧。\"
曹仁没接碗。他正盯着城墙下某处出神——那里躺着具年轻敌兵的尸体,右手还紧紧攥着个褪色的平安符。突然,他抓起块碎石砸向尸首,溅起的泥浆糊了满宠满脸。
\"传令,\"曹仁摇摇晃晃站起来,铁甲碎片叮叮当当往下掉,\"把城外芦苇全割了,掺马粪晒干。\"他踹开脚边的断箭,露出白森森的牙,\"关云长不是善用水攻么?某让他尝尝火烧连营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