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平三年的春末,巴郡码头笼着层薄雾。十五岁的甘宁蹲在船头啃生鱼,鱼鳞粘在嘴角也不擦,任凭腥味混着江风往鼻孔里钻。腰间三串铜铃让江风吹得乱晃,叮叮当当惊起滩涂上打盹的鱼鹰。那铃铛里嵌着碎瓷片,风一过就呜呜咽咽响,活像水鬼哭坟。
\"小崽子们看好了!\"甘宁突然把半截鱼尾甩进江里,赤脚踩上湿漉漉的船舷。脚踝上青蛇刺青盘着旧刀疤,在晨雾里泛着幽光。铁链缠着的鱼叉突然出手,哗啦啦绞住三十步外商船的桅杆。他咧嘴一笑露出虎牙,抓着缆绳就荡了过去,活像只扑食的江鼬。
商船帮上\"益州刘\"的徽记被雾气洇得发暗。舱里钻出个穿绸衫的胖子,抖着嗓子喊:\"锦帆贼...是锦帆贼!\"话音没落,两个护卫刚拔刀就被铁链抽中手腕,钢刀当啷啷掉在甲板上。甘宁反手把鱼叉钉进桅杆,震得帆布扑簌簌往下掉灰。
\"接招吧!\"他学着江陵说书人讲的豪杰腔调,刀尖一挑把胖子扔来的钱袋戳了个对穿。铜钱哗啦啦洒进江心,惊得鱼群四散。正要抬脚踹那哭嚎的胖子,忽然瞥见舱里案几上摆着本《孙子兵法》,书脊上还沾着暗红印子——那是他爹当年教他识字时用的朱砂批注。
甘宁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他扯过书册垫在摇晃的桌脚下,鱼油灯被打翻在泛黄的纸页上。火苗蹿起来时,他正用匕首在舱板上刻\"甘\"字,刀尖入木三分,木屑飞溅到睫毛上都不眨。月光从舷窗漏进来,照得那字沟壑里蓄满银辉,倒像是把整个江面的月光都收进了笔画里。
入夜时江面起了雾,喽啰们把抢来的酒坛在甲板上摔得粉碎。有个独眼汉子醉醺醺地唱起巴蜀民谣,唱到\"郎在夔门抽刀断水\"时,甘宁抓起酒坛砸在他脚边:\"断个屁的水!老子要抽刀断的是益州刘氏的商路!\"
他独个儿翻上船尾的了望台,怀里揣着从商船抢来的蜀锦。月光把雾霭照得如同轻纱,江面粼粼的波光像是撒了满河碎银。甘宁忽然抽出腰间短刀,嗤啦一声把整匹锦缎撕成布条。暗纹的云雷纹在月光下泛着幽蓝,这颜色让他想起去年在巫峡见过的磷火。
\"挂帆上!\"他冲底下喊。布条系上帆索时被江风鼓得猎猎作响,远远望去像是给黑帆缀了满身伤疤。有喽啰在底下起哄:\"少当家,这料子够给新媳妇裁二十条裙子!\"甘宁抓起个空酒坛砸过去,却在半空改了方向。酒坛划着弧线砸进江心,溅起的水花惊散了一群银鱼。
\"老子要这长江...\"他望着月光下蜿蜒如白练的江水,突然觉得胸口发烫,\"都他娘的姓甘!\"
江风突然转了向,带着水腥味的雾气扑在脸上。甘宁摸到腰间铜铃沾了露水,冰得指尖发麻。他想起七岁那年偷父亲战船出海,也是这样湿漉漉的夜,只不过那晚的铜铃浸的是血——父亲带着三十艘艨艟去江州平叛,回来时就剩半面残旗挂在桅杆上。
\"少当家!\"底下突然传来惊呼。甘宁探头看见个喽啰抱着个樟木箱子,箱盖上\"甘\"字的金漆已经斑驳。打开来是半截断戟,戟头锈得发黑,缠着褪色的红缨——正是他爹当年用的破浪戟。
甘宁觉得耳朵嗡嗡作响。他抓起断戟要往江里扔,临脱手又改了主意。戟尖重重插进甲板时,整艘船都跟着晃了晃。\"给老子收好了,\"他冲呆若木鸡的喽啰吼,\"等攒够三百艘战船,老子要拿它当祭旗的香炉!\"
雾更浓了,江对岸传来守夜人的梆子声。甘宁蜷在了望台的草席上,怀里抱着从商船抢来的酒坛。半梦半醒间听见有人唱:\"巴山夜雨涨秋池...\"他迷迷糊糊地想,等老子拿下江陵城,定要把城墙都刷成蜀锦的靛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