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深处,万年玄冰凝结的谷底。
这里本该是玄龙盘踞、威压万古的绝对禁地,此刻却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令人作呕的焦糊与衰败气息。潭水冰冷刺骨,幽暗无光,只有极远处玄龙沉睡之地透出的微弱蓝芒,如同鬼火般摇曳不定。
一团稀薄得几乎要散开的黑气,正如同阴沟里最卑贱的泥鳅,紧紧贴着一块巨大的、边缘被烧灼得焦黑龟裂的玄冰,瑟瑟发抖。黑气中心,勉强凝聚着王玄风那模糊不清、布满了龟裂痕迹的面孔轮廓,每一道裂痕里都残留着金色的龙炎余烬,灼烧得他魂体滋滋作响,不断逸散出更稀薄的黑烟。
“呃…吼…” 残魂发出无声的痛苦嘶鸣,每一次挣扎都让魂体更加稀薄一分。玄龙那含怒一击的龙炎,几乎将他这缕精心培育、寄托了所有野心的分魂彻底焚灭!若非他见机得快,在龙爪拍下的瞬间果断舍弃了绝大部分魂力,只保留下这最核心、也最脆弱的一缕残念,此刻早已灰飞烟灭。
饶是如此,这缕残魂也如同风中残烛,虚弱到了极点。魂体上残留的龙炎如同附骨之疽,持续不断地灼烧、净化着他那污秽的魔魂本源。更可怕的是,这寒潭之水本身蕴含的极寒玄阴之气,对纯阳龙炎是滋养,对他这种阴邪魔魂却是另一种酷刑,冰火交煎之下,他的存在正在不可逆转地消散。
“可…可恨…” 王玄风残存的意识在绝望和怨毒中翻滚。千年谋划,毁于一旦!那该死的玄龟!那该死的玄龙!还有那个走了狗屎运的小杂种!
他尝试着凝聚一丝力量,想向寒潭之外遁去。然而,魂体刚离开那块庇护他的焦黑玄冰不足三尺,一股无形的、源自整个寒潭禁制的恐怖压力骤然降临!同时,远处那沉睡的庞大龙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眼皮,一道微不可察却足以让残魂彻底崩解的龙威扫过!
“噗!” 残魂剧烈震荡,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瞬间缩回玄冰之后,更加稀薄了几分,连面孔的轮廓都模糊不清了。
此路不通!寒潭禁制固若金汤,更有玄龙亲自镇守,他这缕残魂别说逃出去,就是稍微泄露一点气息,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绝望如同冰冷的潭水,浸透了他每一丝魂念。
“不…本尊…岂能…陨落于此…” 强烈的求生欲和不甘疯狂燃烧。他残存的意识如同困兽般在狭小的玄冰缝隙中扫视,寻找着任何一丝渺茫的生机。
突然!
他的“目光”(如果那团颤抖的黑气也算有目光的话)死死锁定了玄冰底部,一处极不起眼的、被潭水常年冲刷形成的细小孔洞!
那孔洞蜿蜒曲折,细若发丝,不知通向何方。但王玄风那属于魔尊的敏锐感知,却从那微不可察的水流扰动中,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稀薄、却真实存在的…外界气息!
那是活物的气息!虽然微弱,却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更重要的是,那气息的来源,似乎就在寒潭禁制范围之外,与潭底仅有一层不算太厚的岩壁之隔!
“生…路!” 残魂剧烈地波动起来,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毫不犹豫,榨取着魂体最后的力量,将自身压缩、凝聚、再压缩!原本就稀薄的黑气,被他强行凝聚成一根比头发丝还要细上十倍、近乎透明的黑色丝线!这根丝线散发着微弱却极度邪恶的波动,带着王玄风残存的所有执念和怨毒,如同一条阴险的毒蛇,小心翼翼地、无声无息地钻进了那个细小的孔洞!
钻洞的过程漫长而痛苦。孔洞狭窄崎岖,内壁残留的玄冰寒气与龙炎余威不断侵蚀着这根脆弱的魂丝。每前进一寸,魂丝便黯淡一分,王玄风的意识便模糊一分。但他死死支撑着,将所有力量都用于隐匿和穿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
噗!
一声只有灵魂能感知到的轻微突破感传来!
魂丝前端,终于穿透了最后一点岩壁!
外界!
不再是令人窒息的潭水和恐怖的龙威!一股虽然驳杂、却充满了阳光、草木、泥土…以及各种低阶修士和灵兽气息的鲜活世界,扑面而来!这气息对此刻的王玄风残魂而言,无异于沙漠中的甘泉!
魂丝贪婪地汲取着这久违的“空气”,微弱地颤抖着。它小心翼翼地探出孔洞末端,如同最谨慎的猎手,感知着周围的环境。
这里似乎是寒潭后山一处极其偏僻、人迹罕至的背阴角落,紧贴着寒潭禁制的外围岩壁。潮湿的岩壁上长满了滑腻的青苔,地上堆积着厚厚的腐叶,散发着泥土和霉菌的味道。不远处,隐约传来灵兽园方向残留的骚动余波和豪猪的哼唧声,还有…一些低阶弟子活动的声音。
“活人…很多…” 王玄风残存的意识贪婪地扫视着那些代表生命力的气息光点。他需要宿主!一个能承载他这缕残魂、让他休养生息、重燃魔火的躯壳!目标必须满足几个条件:靠近禁制边缘(方便他钻出)、修为低微(无力反抗)、心志不坚(易于侵蚀)、最好还心存怨怼(魔念的温床)…
他的魂丝如同无形的探测器,在空气中无声蔓延,筛选着符合条件的目标。
突然!
魂丝猛地一顿!
距离他藏身的岩壁缝隙约莫百步之外,一处更为茂密的灌木丛后,一个穿着灰色杂役弟子服饰的瘦小身影,正鬼鬼祟祟地蹲在那里!
那弟子看起来十六七岁年纪,尖嘴猴腮,脸色蜡黄,一双小眼睛滴溜溜乱转,透着股市侩和怯懦。他正紧张地搓着手,对着身前一小块刚翻开的泥土念念有词:
“…土地爷保佑,灶王爷显灵,弟子张阿牛诚心供奉…昨天偷…呃,捡来的那株十年份的聚气草,可千万别被刘扒皮发现啊…弟子就指着它换两块灵石,去山下‘醉仙居’开开荤呢…”
他一边念叨,一边小心翼翼地将一株叶片有些蔫巴、灵气微弱的草药埋进土里,还用脚仔细地把土踩实,又拔了几根旁边的杂草盖在上面做伪装。做完这一切,他紧张地左右张望,确认无人,才抹了把额头的虚汗,脸上露出一丝窃喜和侥幸。
“资质…低劣…根骨…下下…心性…猥琐贪婪…怨气…对那个‘刘扒皮’的畏惧和不满倒是不小…” 王玄风残魂的意识迅速评估着这个名叫张阿牛的低阶弟子。
完美!简直是量身定做的劣质容器!修为低得可怜,炼气一层都勉勉强强,魂海脆弱得如同纸糊!心志更是稀烂,贪图小利,畏首畏尾,还自带对管事的怨怼情绪!这种货色,侵蚀起来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虽然这躯壳资质差到令人发指,远不如他原本看中的欧卫那具蕴含玄龙血脉的宝体,但此刻,这已经是绝境中唯一的选择!只要能寄生进去,凭借他魔尊的手段,总有办法慢慢改造、掠夺、最终东山再起!
“就是…你了!” 残魂不再犹豫。那根凝聚了他最后力量的、近乎透明的黑色魂丝,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猛地从岩缝中电射而出!速度快到极致,却又无声无息,没有带起一丝微风!
张阿牛刚刚埋好他的“赃物”,正拍打着身上的泥土,心头盘算着等聚气草“安全”了能换几个灵石,是吃酱肘子好还是红烧肉香…丝毫没有察觉到死亡的阴影已经降临。
噗!
一声轻微的、仿佛水泡破裂的声响,在他后颈处响起。
张阿牛只觉得脖子后面像是被蚊子叮了一下,微微一麻,下意识地伸手去挠。
就在他手指触碰到后颈皮肤的瞬间,一股冰冷、滑腻、带着无尽怨毒和贪婪的诡异感觉,如同一条湿冷的毒蛇,猛地顺着他的脊椎骨,闪电般钻入了他的脑海深处!
“呃…” 张阿牛浑身猛地一僵!眼睛瞬间瞪得滚圆!脸上的窃喜和盘算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茫然和恐惧!他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好像突然硬塞进了一大团冰冷的、粘稠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那东西带着可怕的吸力,正在疯狂地吞噬着他本就微弱的神智和灵力!
他想叫,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跑,身体却如同被冻僵的木头,完全不听使唤!只有眼珠子还能惊恐地转动,瞳孔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暗红色幽光,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正悄然晕染开来,迅速吞噬着原本属于张阿牛的浑浊眼白。
剧痛!撕裂灵魂般的剧痛从脑海深处爆发!张阿牛的意识如同狂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残存的意念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被什么脏东西上身了!
“蝼蚁…反抗…毫无意义…” 一个冰冷、沙哑、充满了无尽怨毒和傲慢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直接在他混乱的识海中响起!那声音带着恐怖的威压,瞬间碾碎了他所有微弱的抵抗意志。
“献出…你的躯壳…你的怨恨…你的不甘…本尊…赐你力量…” 魔音如同蚀骨的蛆虫,不断钻入他意识最深处,诱惑着,恐吓着。
张阿牛那点可怜的意志力,在这魔尊残魂面前,脆弱得如同蛋壳。对管事的畏惧、对灵石的渴望、对自身卑微处境的怨怼…这些平日里微不足道的负面情绪,此刻被那魔音无限放大、扭曲,成了魔念滋生的最佳温床!
“不…我不想死…我要灵石…我要吃肉…我要让刘扒皮好看…” 张阿牛残存的意识在绝望和诱惑中彻底沉沦,发出了无声的嘶吼。这嘶吼并非抗拒,反而成了一种扭曲的认同和献祭!
轰!
识海中那冰冷粘稠的异物猛地爆发!如同墨汁彻底染黑了清水!张阿牛最后一点属于“自己”的意识,被无情地吞噬、碾碎、消化!
他眼中的惊恐和茫然瞬间消失。瞳孔深处那抹暗红幽光彻底稳定下来,占据了整个眼眶,透出一种与那张蜡黄怯懦的脸庞格格不入的阴鸷、冰冷和…一丝隐藏极深的、属于魔尊的疲惫与狂喜。
“张阿牛”的身体晃了晃,随即站稳。他(或者说它)缓缓低下头,抬起自己那双枯瘦、布满老茧的手,放在眼前仔细端详。手指微微屈伸,动作起初有些僵硬滞涩,如同操纵一具陌生的提线木偶。
“哼…凡俗之躯…污浊不堪…经脉淤塞…简直…是垃圾堆里捡来的破麻袋…” “张阿牛”的喉咙里,发出极其轻微、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沙哑声音,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嫌弃。这具身体实在太差劲了,灵力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根骨更是差到令人发指,稍微动一下念头,都感觉魂体与肉身之间传来强烈的排斥感和撕裂般的痛苦。
然而,这声音很快又带上了一丝扭曲的满足和庆幸。
“…但…终究…是活下来了…” 他感受着这具身体微弱的心跳和呼吸,感受着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皮肤上的微弱暖意(虽然这感觉让他本能地感到厌恶),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重新掌握命运的掌控感交织在一起。
他尝试着调动这具身体里那可怜的、如同头发丝般纤细的灵力。过程异常艰难,如同用锈蚀的钥匙去开一把同样锈蚀的锁。费了好大的劲,才让指尖凝聚出一丝比烛火还要微弱、随时可能熄灭的灵力微光。
“废物…” “张阿牛”低声咒骂了一句,指尖的微光瞬间熄灭。他皱紧了眉头,蜡黄的脸上肌肉微微抽搐,显然强行运转这低劣躯壳的灵力,对此刻同样虚弱的魔魂也是一种负担。
当务之急,是隐藏!必须彻底隐藏起来!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身份低微,是最好的掩护。逍遥宗内藏龙卧虎,尤其是那玄龟和玄龙…一想到寒潭底那恐怖的龙威和龟爪,“张阿牛”的眼底深处便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恐惧。他现在太虚弱了,虚弱到哪怕一个筑基期的修士仔细探查,都可能发现他魂体的异常。必须像个真正的、卑微的杂役弟子张阿牛一样活着,谨小慎微,泯然众人,默默汲取这具身体本身那点可怜的怨气和不甘作为养料,同时寻找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虽然这动作让他感觉肺部如同破风箱般难受),努力模仿着记忆中张阿牛那畏缩、怯懦的神态,微微佝偻起背,脸上挤出一个僵硬而讨好的笑容。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刚才埋聚气草的地方伪装得更加自然,还故意弄乱了自己的衣襟,沾上些泥土,这才低着头,脚步有些虚浮地朝着杂役弟子聚居的简陋房舍区域走去。
几日后,逍遥宗外门,杂役弟子聚居的“勤勉院”。
一间大通铺房舍内,弥漫着汗味、脚臭和廉价熏香混合的复杂气味。十几个和张阿牛一样的低阶杂役弟子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的打水洗漱,有的捧着粗劣的食物啃着,更多的则是瘫在通铺上唉声叹气,抱怨着今日的活计如何繁重,管事的如何苛刻。
张阿牛(或者说王玄风)独自一人蜷缩在通铺最角落的位置,背对着众人,手里捧着一块硬邦邦、能砸死狗的杂粮窝头,小口小口地、极其缓慢地啃着。他的动作僵硬而刻意,努力模仿着原主吃东西时那种既贪婪又怕被人抢的猥琐模样,但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漠然,仿佛在咀嚼泥土。
“喂,阿牛!” 一个同样瘦猴似的杂役凑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他旁边,带着一身汗味,“听说了没?前几日灵兽园那边可热闹了!铁鬃豪猪集体发疯,差点把园子给拆了!据说连陆道爷都差点被猪毛扎成刺猬!啧啧,真带劲!”
瘦猴说得唾沫横飞,一脸幸灾乐祸。
“张阿牛”动作顿了顿,头埋得更低了,含糊地应了一声:“…哦。” 声音沙哑干涩,像砂纸摩擦。
“你怎么了?嗓子被窝头噎着了?” 瘦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还有更邪乎的呢!听说祸根是船夫老周那老小子,在猪粪里刨出来一颗什么上古仙种!乖乖,那玩意儿一露脸,猪就疯了!结果宝贝被陆道爷收了,老周还被玄龟老祖宗惦记上了,说下次搓背要给他‘加餐’!哈哈哈,笑死我了!你说老周那光头,够不够玄龟老祖塞牙缝的?”
周围的杂役弟子听到“老周光头”和“玄龟加餐”,顿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充满了底层弟子对同样倒霉者廉价的嘲弄。
“张阿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上古仙种?玄龟?这两个词如同针一样刺入他虚弱的魔魂。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窝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蜡黄的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一股强烈的、源自王玄风本尊的怨毒和不甘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就是那只该死的龟!就是它!
“…哼…蠢货…仙种…岂是凡俗可染指…至于那老龟…迟早…炖了它…” 一个冰冷、沙哑、充满了刻骨怨毒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极其轻微地从“张阿牛”紧咬的牙关中挤出!这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瞬间压过了房间里的哄笑声!
整个通铺房舍骤然一静!
所有的杂役弟子都停下了动作,愕然地看向角落里的张阿牛。那瘦猴更是吓得一哆嗦,差点从通铺上掉下去,惊恐地看着“张阿牛”那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阴鸷的侧脸。
“阿…阿牛?你…你说啥?” 瘦猴结结巴巴地问,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张阿牛什么时候敢说这种话了?还炖了玄龟老祖?他疯了吗?
“张阿牛”自己也猛地一震!糟了!情绪失控!他瞬间意识到失言,强行压下翻腾的魔念,猛地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挤满了惊恐和慌乱,眼神躲闪,声音也恢复了原主那种懦弱和结巴:
“没…没说什么!我…我是说…老周叔可怜…那…那猪粪堆…好臭…玄龟老祖…威…威武…” 他语无伦次,眼神飘忽,一副被吓坏了、口不择言的样子。
众弟子狐疑地看着他。刚才那声音虽然轻,但那股子寒意和怨毒可不像是错觉。不过看他现在这副怂样,又觉得可能是自己听错了,或者阿牛被老周的事情吓魔怔了。
“切,一惊一乍的。” 另一个弟子撇撇嘴,打破了沉默,“不过话说回来,那玄龟老祖宗是真厉害啊!听说它就跺了跺脚,那些发疯的豪猪就全趴窝了!比陆道爷的飞剑还管用!”
“那可不!听说是上古异种,活了多少万年的老神仙了!” 话题很快又转到了玄龟的神威上,房舍里重新热闹起来,充满了对强者的敬畏和向往。
只有那个瘦猴,狐疑地又看了“张阿牛”几眼,总觉得这家伙今天怪怪的,眼神阴沉沉的,不像以前那个唯唯诺诺的阿牛了。
“张阿牛”死死低着头,小口啃着冰冷的窝头,仿佛要将所有的不甘和怨毒都嚼碎了咽下去。藏在袖中的手,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痛楚,提醒着他此刻的卑微处境。他必须在这些蝼蚁的嘲笑和窥探中活下去,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等待时机。
数日后,逍遥宗外门执事殿偏厅。
气氛有些压抑。十几名负责不同区域杂务的低阶管事弟子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上首,一张宽大的紫檀木桌后,端坐着一位面容严肃、留着三缕长髯的中年修士——正是外门主管杂役弟子事务的刘执事,外号“刘扒皮”。他手里拿着一份名册,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下方。
张阿牛(王玄风)也混在管事弟子的末尾,努力缩着脖子,降低存在感。他现在的身份是负责后山寒潭附近几片药圃除草的低等管事(原主张阿牛用一株偷来的聚气草贿赂了前任管事才捞到的“肥差”)。
刘执事的声音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正在训话:“…寒潭禁地,乃宗门重地!尔等负责外围洒扫、药圃管理的,更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近日灵兽园之事,便是懈怠所致!若有差池,惊扰了玄龟老祖清修,尔等有几个脑袋够砍?!”
他每说一句,手中的戒尺就重重敲一下桌面,发出“啪啪”的脆响,敲得下方管事弟子们心头一颤。
“尤其是你!张阿牛!” 刘执事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射向角落,“负责寒潭西侧向阳坡那片‘凝露草’的药圃!那是给内门炼丹房专供的!上个月的成色比前月差了三成!你作何解释?!”
“张阿牛”身体一僵,连忙上前一步,深深躬下腰,蜡黄的脸上挤出惶恐和谄媚的笑容,用原主那种怯懦讨好的声音回答:“回…回禀刘执事!是…是前些日子雨水太多,地气有些寒…小的…小的已经尽力照看了!绝不敢懈怠!”
他一边说着,一边习惯性地、带着原主记忆里的本能畏惧,偷偷抬眼去觑刘执事的脸色。
就在他抬眼的瞬间!
刘执事正说到激动处,手中的戒尺又一次重重敲下!不知是用力过猛,还是戒尺年久,只听“咔嚓”一声轻响!
戒尺前端,一小截约莫寸许长、打磨得异常光滑、顶端还镶嵌着一小块温润白玉的尺头,竟然应声断裂!打着旋儿飞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朝着躬身低头的“张阿牛”面门砸去!
事发突然!
“张阿牛”瞳孔深处那抹暗红幽光猛地一闪!一股源自魔尊本能的、对于袭面之物的厌恶和反击冲动瞬间涌起!他几乎要下意识地调动那微弱的魔气将其震开!
但就在魔气将动未动的千钧一发之际,理智强行压倒了本能!
不能动!绝对不能暴露!他现在只是一个炼气一层的杂役管事!
强行压制住反击的冲动和魂体的躁动,“张阿牛”脸上瞬间堆满了惊恐和笨拙,仿佛被吓傻了一般,非但没有躲闪,反而手忙脚乱地、如同一个真正慌乱的低阶弟子那样,笨拙地伸手去挡!
啪!
那截温润光滑、带着刘执事一丝体温的玉质尺头,不轻不重地砸在了他下意识抬起格挡的手背上,然后弹了一下,掉落在他的脚边。
“哎哟!” “张阿牛”适时地发出一声夸张的痛呼,捂着手背,一脸惊魂未定和委屈。
这一下变故,打断了刘执事的训话。他皱眉看着断裂的戒尺和自己飞出去的尺头,又看了看捂着手的张阿牛,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和尴尬。训话的威严被这意外打断,让他有些恼火。
“废物!连个戒尺都接不住!” 刘执事没好气地呵斥了一句,也懒得再追究凝露草的事了,烦躁地挥挥手,“还愣着干什么?把东西捡起来!滚下去!”
“是!是!谢执事开恩!” “张阿牛”如蒙大赦,连忙点头哈腰,弯下腰,伸出那只没捂着的、微微颤抖的手(一半是装的,一半是强行压制魔气的反噬带来的虚弱),飞快地捡起了脚边那截温润的玉质尺头。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尺头的刹那!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的、属于刘执事本人的气息——长期手握戒尺沾染的汗味、其修炼的《厚土诀》特有的沉凝土系灵力、甚至还有一丝其心念中残留的训斥弟子时的威严意念——如同涓涓细流,瞬间透过指尖的接触,传递给了“张阿牛”识海深处的魔魂!
王玄风的残魂猛地一震!如同干渴的沙漠旅人尝到了甘霖!虽然这缕气息微弱得可怜,但其中蕴含的属于一个筑基期修士的精气神,对此刻虚弱至极的他来说,不啻于大补之物!更重要的是,这气息与这截尺头紧密相连,而尺头,刚刚从刘执事手中脱落!
一个极其大胆、极其阴险的念头,如同毒藤般在王玄风残魂中疯狂滋生!这截尺头…或许…可以成为一枚棋子?一个媒介?一个…日后接触甚至影响这个外门执事的桥梁?
“张阿牛”捡起尺头,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几乎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次是真的激动),递还给刘执事,低着头,声音依旧惶恐:“执…执事大人,您的…您的戒尺…”
刘执事不耐烦地一把抓过尺头,连同那半截断尺随手扔在桌上,看都没看张阿牛一眼,继续训斥其他人去了。
“张阿牛”唯唯诺诺地退回到角落,重新缩起脖子。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低垂的眼帘下,那抹暗红色的幽光,此刻正闪烁着一种如同发现猎物破绽般的、冰冷而贪婪的光芒。他那只刚刚接触过玉质尺头的手指,在宽大的袖袍掩盖下,正极其轻微地、反复地摩挲着,仿佛要将那缕微弱却宝贵的筑基修士气息,牢牢地烙印在指尖,更烙印在魔魂深处。
数日后,逍遥宗后山,主峰广场边缘。
阳光正好,晒得巨大的青石板地面暖洋洋的。玄龟那庞大如山的身躯,正懒洋洋地趴在广场最中央、阳光最充足的位置,巨大的龟甲在阳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它闭着眼睛,头颅惬意地搁在前肢上,鼻孔里发出悠长而缓慢的呼吸声,似乎睡得正香。
广场上,弟子们自觉地绕着这尊活祖宗走,没人敢打扰它晒太阳的清梦。
这时,欧卫和小翠提着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浓郁药香的水桶,吭哧吭哧地挪了过来。桶里是给玄龟准备的“药浴”汤水,里面泡着各种舒筋活络的灵草。自从寒潭事件后,欧卫就被“光荣”地赋予了定期给玄龟送药浴水的任务。
两人小心翼翼地靠近,将大桶放在离玄龟脑袋还有十几步远的地方。
“龟爷?龟祖宗?醒醒?该泡澡了!” 欧卫壮着胆子,压低声音喊道。
玄龟纹丝不动,只有悠长的呼吸声。
小翠扯了扯欧卫的袖子,小声道:“公子,老祖宗好像睡着了,要不…咱们等会儿?”
欧卫看着那桶热气腾腾的药汤,又看了看睡得香甜的玄龟,挠了挠头。他眼珠一转,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个小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几块喷香流油的烤鸡腿。这是他从山下“醉仙居”特意打包回来,准备贿赂龟爷,看能不能免了下次搓背的苦差。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玄龟巨大的鼻子前,将一块烤得金黄酥脆、滋滋冒油的鸡腿,凑到玄龟的鼻孔下面晃了晃。浓郁的肉香顿时弥漫开来。
玄龟那悠长的呼吸声,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巨大的鼻孔微微翕动。
欧卫心中一喜,有门儿!赶紧又往前凑了凑。
突然!
一直闭目养神的玄龟,毫无征兆地睁开了那双绿豆眼!眼神清明,哪有一丝睡意!它巨大的头颅猛地一抬,带着一股劲风,差点撞到欧卫的鼻子!
欧卫吓得“嗷”一声,手里的鸡腿差点扔出去,连滚带爬地后退好几步。
玄龟看都没看那诱人的鸡腿,绿豆眼锐利如电,猛地转向广场通往山下杂役区域的那条石板路!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死死锁定了一个方向!巨大的龟甲上,那些古老的纹路似乎都微微亮了一下。
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洪荒般厚重威压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汐,瞬间扫过整个广场!虽然一闪即逝,却让欧卫和小翠瞬间感觉浑身一沉,仿佛被巨石压住,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怎…怎么了龟爷?” 欧卫惊魂未定,顺着玄龟的目光望去。那条石板路上空荡荡的,只有几个杂役弟子正扛着工具,远远地、小心翼翼地绕开广场行走,看起来一切如常。
玄龟没有回应欧卫。它巨大的头颅缓缓转回,绿豆眼重新眯起,恢复了那副慵懒的模样,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凌厉只是错觉。它慢悠悠地伸出爪子,在身下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青石板上,慢条斯理地划拉起来:
有魔气。
很淡。
像隔夜馊饭。
臭。
写完,它嫌弃地甩了甩爪子,仿佛真的沾到了什么脏东西。然后,它那巨大的头颅又重新搁回了前肢上,绿豆眼惬意地闭上,继续享受它的日光浴。鼻孔里,再次响起了悠长缓慢的呼吸声。
仿佛在说:闻到了,有点臭,但馊饭而已,懒得管,晒背要紧。
欧卫和小翠面面相觑,看着地上那行字,又看看远处那些毫不起眼的杂役弟子背影,一头雾水。
“魔气?馊饭?” 欧卫挠挠头,一脸茫然,“龟爷这是…闻到谁没洗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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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