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救救我……”
迪迦道长摇摇晃晃地朝着黎谱走来,没走两步,忽然跪倒在地,仰头张口,从口中飞出一大群飞蛾。
“大黑佛母!”
黎谱又惊又怒,下意识并指作法,想要祭出飞剑,但身上却浑浑然没有半点法力。
那飞蛾群一哄而散,绕着黎谱纷飞不休。
黎谱喝道:“他妈的东西!老子一身正气!以为我没法力就对付不了你了吗!无尽雷法,出来!!!”
他拔出手枪,砰砰砰朝着飞蛾乱射,火光所过,飞蛾支离破碎。
忽然飞蛾倏然一变,由黄转白,变作一群白螟。
黎谱正杀得红眼,没有注意,随着连续几声枪响,白衣女出现在他的面前。
白衣女胸前缓缓绽放出几朵血花。
“啊?”黎谱连忙停止了射击。
白衣女脸色凄苦:“黎谱。你自诩正道,只为满足自己一厢情愿的正义感,不顾他人死活,害得我年纪轻轻早夭。若不是你,我每日在白玉楼与人饮酒作乐,还可以给我爹养老送终。你这种人,真是不得好死。”
黎谱冷声道:“我黎谱从不救恶人。那姑娘知恩图报绝不会说这种话,你不是她,你是大黑佛母!你想乱我道心!”
白衣女缓缓上前:“你又想自欺欺人,那就开枪打死我。”
黎谱握紧手枪,额头渗出冷汗。
随着白衣女一步步逼近,他一步步后退。
明知眼前的是魔鬼所化,但内心深处的愧疚感就是令他扣不下扳机。
好死不如赖活,自己若不多管闲事,白衣女的结局会不会更好?
即便她一开始不愿意被人侮辱,但事情发生以后,她未必不会如其她妓女一样安于现状甚至乐在其中,说不定真的可以为她的老父亲养老送终。
所谓正邪的标准,从来不是老天规定的,天地不仁,人又有什么资格以人的仁义道德为标准,妄称替天行道?
一念正一念邪,黎谱顿时杂念纷飞,脑子也浑浑噩噩起来。
就在这时,一人说道:“夭不夭,在闻道。生死修短莫强求。终非尽也始无生,更生百年命不休。”
黎谱一阵恍然,思绪再次清晰,眼前没有大黑佛母,没有白衣女,只有一个十六七岁年纪的少年书生。
书生头上带着方巾,上面写着一个“夭”字。
黎谱认得,这是门中三位师父之一,也是年纪最小的一位,十六岁就病死了。
他连忙参拜先师:“师父。”
夭师父唱道:“生死本有命,气形变化中。天地如巨室,歌哭作大通。”倏然不见。
“夭不夭,在闻道。”黎谱口中默念,忽然有所明悟。
人终归有一死,无论皇帝还是乞丐,都不能免除。
世间万物不过宇宙自然中的气运动所化,生从中来,死复归去。
生来一场,苦还是乐,在于这一生念头是否通达。
人活着时应该珍惜生命,但选择自己践行的道路而不得不付出生命时,也应该微笑面对。
白衣女最终选择慷慨赴死,自己既然感到悲哀,那就顺从情感,用骊歌和哭泣来纪念她,却绝不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侮辱她高尚的品格。
黎谱给了自己一巴掌,那颗混乱的道心再次坚定下来。
随着他念头畅通,周围景象再度一变。
这次他来到了一处茶餐厅,周围是往来的客人。
在前面的餐桌,两位中年妇女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两位是黎谱的老熟人了,前女友的妈嘛。
他拉住经过的服务员说道:“这一桌,等一下我吃了什么算在这一桌账上。”
“啊?”服务员一脸懵逼。
黎谱哭丧着脸:“我没钱啊!”
中年妇女A拿出手机:“就让他吃!账单给我!这顿吃完以后不准找我女儿。”
黎谱在她们对面坐下,点头哈腰道:“了然!了然!”
服务员问道:“吃什么?”
黎谱道:“来一份黯然销魂饭,记得多加洋葱。”
没多久黯然销魂饭就端上来了,黎谱拿起勺子一边吃一边哭。
中年妇女b也看得不是滋味,道:“看不出来你还蛮重感情的。不过你是给我女儿带不来幸福的,如果你真的爱她,就要学会放手。”
黎谱点点头,哭道:“我只是想起那天夕阳下的奔跑,那是我逝去的青春。阿姨,我都哭得这么惨了,能不能再请我吃一顿。”
中年妇女A怒道:“穷不死你!”两人起身便走。
一个中年书生忽然出现在黎谱对座,他的方巾上写着一个孤字。
他说道:“孤不孤,性自足。念头要在事上磨。知痛还需己先痛,此心不用半分多。”
这时第二份黯然销魂饭端了上来,散发着浓浓的生洋葱辛辣气。
黎谱凑上前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次他却不再流眼泪。
“洋葱既已不在我心中,便与我心同归于寂了。光棍师父,我明白了。”
中年书生面露微笑,屈指在黎谱脑门敲了一下,倏然消失。
黎谱拿起十字架亲了一口:“孤不孤?我不孤。此间乐也不思蜀。如鱼在水不相溺,两心合在同一处。”
他的心灵更加畅通愉悦,恍然间,有种飘飘欲仙想要随风而起的错觉。
周围景象再次一变。
这一次,他来到了车水马龙的大道上。
周围不断经过衣着靓丽的男男女女,都一脸嫌弃地看着他。
黎谱勃然大怒,他人称三重刘德华,男人中的极品,向来是妞见妞爱,腿见腿开。
还第一次被女的用这种眼神看!
这时一辆城管车忽然停到了他面前,下来一个一米九块头的城管,而且一看就是背黑锅的那种编外人员!
只见对方满脸横肉,目露凶光地走过来,嘴里还说道:“你怎么回事啊你!”
啊?
我怎么回事?
黎谱一脸懵逼,对方已经走到面前,伸出手来。
还以为传说中罪恶滔天的城管要动手时,对方却转身弯下腰:“上来,我送你去医院。”
黎谱低头一看,这才注意到自己衣衫褴褛,两条腿上全是脓血,皮肤上都是烂疮。
“快点啊!聋子啊?”城管骂道。
黎谱道:“大哥,我身上脏,怕把你衣服弄脏。”
“我说你这个人脑子有毛病。”
城管一招手,车上下来几个同事,没人嫌脏,一起把黎谱扶到车上,往医院开去。
黎谱望着车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象,忽然有所感悟,脱口道:
“贫不贫,兼相爱。爱人之人人恒爱。江河成海非一源,正道沧桑向大同。”
城管道:“你嘀嘀咕咕什么呢?”
黎谱露出甜美的笑容,双手在头上比了个爱心,唱道:“听我说谢谢你只有你,温暖了四季~”
噗!!!
前面副驾的老城管喷出一口酒。
不给黎谱机会唱完,一片白光笼罩了他的视线,等他再睁开眼时,眼前已是阳光明媚的晴天。
黎谱爬起身,左右厢房房门紧闭,两位师兄似乎还在睡懒觉。
他走到法坛前,点上三根烟拜了拜,插入香炉中。
这一次,香烟却没了动静。
“虽然知道不应该,但是师父师叔回归大道,我还是忍不住想哭。”
黎谱身后忽然传来二老的哽咽声。
“天地如巨室,歌哭作大通。师兄,把你们的情感化作泪水,尽情奔放吧。”
奇门道人和遁甲婆婆往地上一坐,嚎啕大哭起来。
黎谱一一翻开坛上倒扣的三只碗。
原本的夭、贫、孤,已经变成道、墨、儒。
“万谢师恩,以大梦心法为弟子传道授业解惑。”
黎谱对着已经人去楼空的法坛,行五体投地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