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丁。”
黎谱丢了已经崩刃的刀,跑到巷中。
只见妹丁靠坐在墙边,左肩缺了一块,一脸懵懂。
黎谱在她边上蹲下,想扯块布给她包扎伤口,但她伤口又不见有血,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妹丁道:“那个害表兄的主谋想逃跑,我带你去。”
张大胆从影子里探出头,急道:“就不要管谭老爷了,杀了那个淫妇和捕头我已经很满足了。细妹伤得这么重,快带她走吧!”
妹丁不解道:“我帮你是因为你是相公表兄,又不是因为你我有恩情,我死活关你什么事呢?”
“呃 ……”张大胆顿时语塞,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妹丁与众不同的脑回路。
黎谱道:“做事要有头有尾,主谋没有伏诛,大仇怎么算报?”
芭蕉成精须受人精血,也就是说,妹丁现在的人形是自己授得精血所化的肉骨。
当即便咬破右手小拇指,将小拇指血滴入她的伤口,果然她的脸上立即浮现出血色。
张大胆道:“表弟。咱们只是小时候一起玩过两年,你却拿命帮我,这叫我怎么报答你啊。”
黎谱懒得应他,远远看见有官兵朝这边过来,他现在神功已尽,没办法一夫当关了。
妹丁起身道:“跟我来!”
她领着黎谱朝官兵跑去,那些官兵却似没看见二人一般,任由从旁边穿过。
山精害人全靠障眼法,本身力量并不强,被常人识破真身,往往一把斧头或一把火就给收拾了。
妹丁已经修成人形,障眼法就更胜一筹,干一些偷鸡摸狗的事不在话下。
用法术迷了官兵的眼睛,没人注意他们,便会下意识把他们忽略过去。
黎谱跟着她赶到宝禾镇西郊,妹丁指着不远处道:“看!”
只见那里正有一辆马车停着,马夫拼命抽打马匹,但马就是一动不动。
黎谱恍然,目光朝着周围一转,果在远处一棵树后面见到了师父徐真人。
徐真人对他点点头,又隐入树后。
张大胆奇道:“这马怎么了?”
黎谱道:“中了我师父的茅山定身法。谭老爷想避风头,这回是插翅难逃了。表哥,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你上我的身吧。”
“嗯!”
张大胆上了黎谱的身,冲向了马车。
马夫见到一个浑身是血、凶神恶煞的壮士冲来,吓得跳车跑了。
谭老爷伸出头喊道:“回来!你去哪!”
却被斜地里伸出的一只大手抓住衣领,硬生生从车里拖了出来。
谭老爷喊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呀!若是求财,多少钱我都肯出!”
张大胆的声音从黎谱口中传出:“老爷!不认得我了吗!”
“啊?!张大胆!”
“是我啊!你睡我老婆不说,还要杀我,我回来找你啦!”
“啊!”
谭老爷惊恐大叫,立刻便被一连串的老拳招呼,堵上了嘴。
张大胆将谭老爷怒打了一顿,将他打得奄奄一息。
看这个过去高不可攀的士绅大人,如今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满腔的怨气忽然消散一空。
“就算有权有势又怎么样,还不是和我们这些烂人一样,贱命一条。”张大胆自言自语道,“谢谢你啊表弟。”
忽然化作一股清气从黎谱天灵盖飘出,消散在了天地间。
黎谱道:“表哥?张大胆?”
没有人回应他。
黎谱低头朝谭老爷看了一眼,一脚踩在了他的脖子上,将他颈椎踩断。
“张大胆怨气已消,没了执念,投胎去了。”徐真人走了出来,“像他这样的孤魂最是好命,直接进孕妇的肚子,不需要去地府走一遭。”
众生的魂魄从自然聚合而来,生命消亡便又会在自然中消散,来回往复,循环守恒。
但若众生生前有执,死后便难以安生,在不通达的念头中不断品尝失眠、揪心的痛苦。
只有那些没有遗憾的魂魄,才可以拥抱宁静,这是一种大喜乐。
故而庄子丧妻时,鼓盆而歌,这是他对亡妻安乐回归天地的祝福。
而地府,是人类诞生宗教概念后,集合人类社会信仰念力形成的一个究极大法界。
里面是无数受王权敕封的大鬼担当要职,比如钟馗、判官,用暴力清理孤魂野鬼的执念,以免为祸人间。
那些没人帮他们了结心事的野鬼,落到地府手中,或被虐待,或被分食,苦不堪言。
张大胆遇上黎谱,真的是交了八辈子好运。
“嗯……”黎谱点点头,有些惫懒地走向不远处的树林,靠着一棵树坐了下来。
徐真人看出他有点不对劲,问道:“你怎么了?”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没力气,我好像要走了。”黎谱说道。
在杀掉谭老爷后,他忽然手脚一阵发软,好像是气被抽走了一样。
妹丁扑进黎谱怀里,紧紧抱住了他:“不要走。”
黎谱脑中跳出了一段信息。
尾声:义士黎谱杀人诛心,成功为表亲报仇。终因体力耗尽,于郊外林中与世长辞,令人扼腕叹息。
此事记载于广西宝禾地方志,展现了劳动人民不畏强权勇于斗争的顽强品质,故事中义士黎谱的智慧与勇敢,亦会在群众之间代代相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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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谱伸手抱住妹丁,脸颊无力地靠在她的头顶:“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看来我是真的要走了。”
他的肉体肉眼可见地开始萎缩。
徐真人一惊,连忙上前抓住黎谱的脉搏,只觉得虚弱异常,若有若无。
明明一个血气充沛的好汉,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
妹丁抬头对徐真人道:“师父,是不是我害死相公了。”
徐真人皱眉不语。
黎谱低头看了妹丁一眼,道:“师父。你说草木精怪没有人性,只是有人样学人样,我不这么觉得。”
他伸手在妹丁眼角一抹,手指上一片濡湿:“人又有几个能像妹丁一样知恩图报。更何况,若她无情,又怎么会有眼泪呢?”
徐真人叹道:“你说的对。有情众生无情众生,不过是佛家一家之言。既有生,就怕死,求生的又怎会无情?徒弟,师父没本事,我看不出你得了什么病。你、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黎谱闭上眼睛。
妹丁虽然是精怪,但他却在她身上感受到了恍如隔世般的最真挚最炽热的情感,一如十多岁那时的初恋,两小无猜,没那么多斤斤计较,试探拉扯。
若能留在这里,和妹丁开一家糕点店,没事就关门做做泡芙,那是多美的日子啊。
只可惜,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师父,帮我保护好妹丁。我没什么遗憾了。”
黎谱吐出最后一口气,身体彻底枯萎,从袖子里滚出七八个银元宝。
妹丁见状,从袖子里抖出一堆元宝,一并塞回黎谱的袖子,然后继续趴在他怀里。
徐真人一怔,道:“徒弟,你安息吧。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