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的光在岩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像一群不安分的野兽。斯密斯铁匠出去找草药还没回来，洞外的风卷着雨丝扑进来，带着股潮湿的凉意，把火堆吹得忽明忽暗。
阿金睡得不安稳，眉头皱成个小疙瘩，嘴里喃喃着“别追了”。我摸了摸他汗湿的额头，把罗杰斯递来的干柴往火堆里推了推，火星“噼啪”溅起，稍微驱散了些寒意。
“脚还疼吗？”罗杰斯蹲在我面前，指尖轻轻碰了碰我脚踝上的布条，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斯密斯老哥说他认得的那种‘铁打草’，敷上半个时辰就能消肿。”
我往洞口望了望，雨丝已经连成了线，把外面的树林织成一片模糊的绿。“他会不会出事？”我忍不住问。这雨来得急，山路滑，万一撞见矿主的人……
“放心。”罗杰斯往火堆里添了根粗壮的树枝，火焰腾地窜高，映亮他眼里的光，“斯密斯老哥在这林子里走了几十年，闭着眼都能摸到回家的路。矿主的人想在雨里逮住他，没那么容易。”
话音刚落，洞外就传来窸窣的响动，像是有人踩着湿草走来。迈克尔和老周瞬间惊醒，攥紧了身边的木棍，呼吸都屏住了。罗杰斯把我往身后拉了拉，自己则摸到了腰间的短铳，指尖扣在扳机上。
“是我。”斯密斯铁匠的声音穿透雨幕传来，带着点气喘，“可算找着你们了。”
他钻进山洞时，浑身都湿透了，粗布褂子往下淌水，在地上积了一小滩。怀里却紧紧抱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些墨绿色的草药，还带着新鲜的泥土气。“找着了，”他咧嘴笑，雨水顺着下巴往下滴，“这铁打草得用嚼烂了敷才管用，我这就弄。”
他蹲在火堆旁，把草药塞进嘴里细细咀嚼，眉头皱成个疙瘩，显然味道极苦。罗杰斯想接手，被他摆手推开：“你们嘴嫩，受不了这苦味。我老骨头了，啥没尝过。”
草药被嚼成糊状，他用布包着敷在我脚踝上，又用布条缠紧，动作麻利得像在给铁器上锈。“忍着点，”他拍了拍我的膝盖，“刚开始会有点烧得慌，过会儿就好了。”
果然，没过多久，脚踝处就传来温热的灼感，那股钻心的疼渐渐被压了下去。我松了口气，看着斯密斯铁匠被草药染绿的嘴唇，心里暖烘烘的。
雨越下越大，砸在洞口的岩石上“噼啪”作响，像有人在外面敲鼓。基兰还没回来，罗杰斯每隔一会儿就往洞口望一眼，眉头拧得越来越紧。
“他会不会……”迈克尔没敢说下去，声音里带着担忧。
“不会。”罗杰斯打断他，语气笃定，“基兰比狐狸还精，矿主那点人困不住他。”话虽如此，他往火堆里添柴的动作却快了些，像是想让火光更亮些，能照得远一点。
后半夜，雨势渐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毛毛雨。阿金翻了个身，忽然指着洞口喊：“有人！”
众人瞬间绷紧了神经，罗杰斯按住我，自己贴着岩壁往洞口挪。借着微弱的火光，能看见个模糊的身影站在雨里，身形挺拔，手里还拎着个东西，正往洞里张望。
“是基兰！”斯密斯铁匠忽然喊了一声，语气里满是惊喜。
那人果然应声走进来，正是基兰，只是左臂缠着布条，渗出血迹，显然受了伤。他把手里的野兔往地上一扔，咧嘴笑：“运气不错，路上撞见的，够咱们吃两顿。”
“你受伤了！”罗杰斯赶紧扶住他，撕开他胳膊上的布条，伤口不算深，却被雨水泡得发白，看着有些吓人。
“小意思。”基兰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被流弹擦了下，跑的时候蹭到石头了。”他往火堆边凑了凑，烤着冻得发僵的手，“矿主的人被我引到西边的沼泽地了，没个把时辰绕不出来。不过秃鹫那老东西挺贼，留了两个人在林子里搜查，咱们还得小心。”
斯密斯铁匠从包里翻出草药，比给我用的多了些褐色的根茎：“这是止血的‘血见愁’，嚼烂了敷上，比金疮药管用。”他边说边往基兰胳膊上敷，疼得基兰龇牙咧嘴，却没哼一声。
阿金已经凑到野兔旁边，用树枝戳了戳：“这兔子真肥！斯密斯大叔，咱们什么时候烤着吃？”
“等天亮雨停了再说。”斯密斯铁匠拍了拍他的脑袋，“现在生火，烟能飘出二里地，想把秃鹫引过来？”
阿金吐了吐舌头，乖乖地缩回我身边，却还是忍不住盯着野兔，眼睛亮得像两颗星。
雨停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林子里弥漫着浓重的水汽，草叶上挂着的水珠像珍珠，被晨光一照，闪得人睁不开眼。基兰的伤口已经止住血，斯密斯铁匠用布条给他重新包扎好：“别使劲，这伤得养两天。”
“知道了，老太太似的。”基兰笑着打趣，却还是把左臂往怀里收了收，没敢乱动。
我们决定趁着清晨的雾气，往青杨林深处走。斯密斯铁匠说那边有个废弃的了望塔，是以前护林人建的，地势高，能看清四周的动静，适合做临时据点。
迈克尔背着剩下的矿石，脚步比之前轻快了些，大概是知道离安全又近了一步。老周走在最后，手里攥着根削尖的木棍，时不时回头望，像只警惕的老鹿。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雾气渐渐散了，前方果然出现个木质的了望塔，孤零零地立在山坡上，塔顶的木板已经朽坏，却还能看出当年的模样。
“就是这儿了。”斯密斯铁匠指着塔顶，“从上面能看见东边的岔路口和西边的沼泽，有人来能提前发现。”
基兰自告奋勇先上去探查，他攀着塔壁的木梯往上爬，动作灵活得不像个受伤的人。爬到一半，他忽然停住，低声道：“上面有脚印。”
众人的心瞬间提了起来。罗杰斯握紧短铳：“是矿主的人？”
“不像。”基兰从塔顶探出头，手里捏着根灰色的布条，“这是猎户的绑腿布，老林他们常穿这种。”
斯密斯铁匠松了口气：“估计是哪个猎户歇脚留下的，没事。”
基兰爬上塔顶，过了会儿探出头喊：“安全！上来吧！”
我们依次爬上了望塔，塔顶不算大，勉强能站下所有人。从这里往下看，青杨林像一片绿色的海洋，风吹过，叶浪翻滚，煞是好看。东边的岔路口空荡荡的，西边的沼泽地冒着白汽，果然没见矿主的人。
“这地方真不错！”阿金趴在木板上，往下看了一眼，吓得赶紧缩回来，却又忍不住偷偷瞄，“比山洞敞亮多了！”
罗杰斯往远处望了望，眉头却没松开：“秃鹫的人要是搜过来，这塔就是个活靶子，想跑都难。咱们得在周围做些记号，万一有事，能有地方躲。”
斯密斯铁匠点头：“我知道塔后有个石缝，不大，但能藏下几个人。我去把入口清理出来。”
迈克尔和老周跟着去帮忙，基兰则在塔顶用树枝做了个简易的信号装置——把两根树枝交叉，如果发现情况，就改成平行，从远处就能看见。
我坐在塔顶的木板上，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脚踝已经不怎么疼了，斯密斯铁匠的草药果然管用。阿金凑过来，把他的“小狼”铁递给我：“塔顿哥，你看，被露水打湿了，是不是更像真狼了？”
那铁块被晨露一浸，泛着冷光，棱角处被他磨得光滑，确实有几分狼崽的凶狠。“像。”我笑着说，“等出去了，让斯密斯大叔给你打个真的狼形铁器，比这个好看。”
阿金眼睛一亮：“真的？能像狼王那么威风吗？”
“当然能。”罗杰斯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块干净的布，正擦着短铳，“斯密斯老哥的手艺，打个金狼王都没问题。”
斯密斯铁匠刚好从塔下上来，听见这话，笑着摆手：“打金狼王可不行，我这小铁匠铺熔不了金子。打个铁狼王还差不多，再给它镶两颗铜眼睛，保证威风。”
众人都笑起来，塔顶的木板被震得“咯吱”响，倒像是在跟着我们乐。
中午时分，斯密斯铁匠在塔下的空地上燃起篝火，烤起了早上的野兔。肉香混着松脂的味道，在林子里飘得很远，引得阿金围着篝火转圈圈，像只等着喂食的小狗。
“慢点吃，没人抢。”罗杰斯撕下一条兔腿，递到阿金手里，又给我和基兰各撕了一块，最后才把剩下的递给迈克尔和老周。
迈克尔咬了一口兔肉，忽然红了眼眶：“我女儿……好久没吃过肉了。”他哽咽着，“上次给她买了块肉干，她舍不得吃，非要给我留着，最后放坏了……”
塔顶上的气氛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篝火“噼啪”的响声。斯密斯铁匠往迈克尔手里塞了块兔肝：“吃，多吃点。等出了这林子，我给你女儿打只铁兔子，让她天天看着，就像天天有肉吃。”
迈克尔接过兔肝，眼泪掉得更凶了，却还是使劲点了点头：“哎！好！”
基兰忽然往东边指了指：“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东边的岔路口，有两个小黑点在晃动，正朝着了望塔的方向走来。看身形，不像是猎户，倒像是穿着制服的兵。
“是秃鹫的人！”基兰的声音沉了下来，“他们怎么绕这么快？”
罗杰斯立刻把阿金往塔下推：“快，去石缝躲着！斯密斯老哥，你带迈克尔和老周也下去！基兰，跟我守在塔顶，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斯密斯铁匠却按住他：“别冲动！就两个人，不一定是冲咱们来的。我下去看看，你们在上面盯着，我要是挥三次手，就是安全；要是没动静……”他顿了顿，“就往西边撤，别管我。”
“不行！”罗杰斯皱眉，“太危险了。”
“我是本地人，说话口音熟，能糊弄过去。”斯密斯铁匠拍了拍腰间的铁锤，“再说，我这把老骨头，他们未必放在眼里。”他说着就往塔下爬，动作快得不像个老人。
那两个兵越走越近，能看清他们手里拿着枪，正四处张望，显然是在搜查。斯密斯铁匠从塔后绕了出去，迎着他们走过去，嘴里喊着：“两位老总，这大清早的，在林子里找啥呢？”
那两个兵愣了愣，其中一个瘦高个端起枪：“你是谁？在这儿干啥？”
“我是附近的铁匠，进山找点柴火。”斯密斯铁匠笑着递过手里的砍刀，“老总们是在找逃矿的？我昨儿好像看见几个黑影往西边去了，跑得飞快，说不定就是你们要找的。”
瘦高个和另一个矮胖子对视一眼，矮胖子骂道：“他娘的，跑这么快！走，去西边看看！”
眼看他们就要被斯密斯铁匠引走，瘦高个忽然回头，眼睛盯着了望塔：“那塔上有人吗？”
斯密斯铁匠心里一紧，脸上却依旧笑着：“哪能啊，那破塔早就没人去了，上去摔断腿都没人管。”
就在这时，塔顶的阿金忽然打了个喷嚏，声音在寂静的林子里格外清晰。
瘦高个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举着枪就往塔下走：“上去看看！”
斯密斯铁匠想拦，却被矮胖子一把推开：“老东西，敢骗我们？！”
了望塔上，罗杰斯已经举起了短铳，基兰也握紧了腰间的刀。我把阿金往塔壁的缝隙里推了推，让他躲好，自己则摸起身边的石块，心跳得像要撞出胸膛。
一场躲不过的冲突，终究还是来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塔顶上，亮得有些刺眼，却驱不散空气中陡然升起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