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压城时,苏瑾怡的袖管还沾着引火粉炸开的焦痕。
她贴着斑驳的院墙滑进一条暗巷,后颈的冷汗顺着衣领往下淌——方才在死胡同里,冷无痕的指尖几乎擦到她后颈的发尾,那股苦杏仁味的腥气至今还卡在鼻腔里。
\"鉴骨术能闻血腥气。\"她攥紧腰间的药囊,银针硌得掌心生疼。
这是她方才对萧鸣说的话,此刻却成了救命的锚。
她闭了闭眼,让夜风灌进肺里——东边三箭地外有铁锈味,那是黑莲教刺客惯用的淬毒短刀;南边巷口飘着沉水香,是冷无痕的熏香,混着若有若无的龙涎,那是宫里头人才用的贡香。
\"他要去皇宫。\"苏瑾怡的指甲掐进掌心。
李侍卫弥留前说的\"西角门夹墙\"突然在脑海里炸开,冷无痕若控制了夹墙里的毒粉,今夜的京城怕是要变成活地狱。
她摸了摸怀里的骨刀,刀鞘上的缠绳被手心的汗浸得发滑,\"得先断他的后手。\"
许夫人的宅门在二更三点准时打开。
门房老周刚要喝问,看清来者面容后倒抽一口凉气:\"苏姑娘?
您这是...\"
\"黑莲教的人追我。\"苏瑾怡扯下沾血的外袍裹住头脸,\"我要见夫人。\"
许夫人正在佛堂抄经,檀香炉里的烟柱被推门风搅散。
她抬眼时腕上的翡翠镯磕在案几上,\"当啷\"一声:\"小苏?\"话音未落已起身,素色裙角扫过满地银杏叶,\"老周,关紧角门,去前院泼两桶水。\"
苏瑾怡跟着她进了内室。
许夫人反手插上门闩,转身时眼眶发红:\"上月我家那口子...是你验的尸。\"她指的是许大人坠马案,苏瑾怡在颅骨里发现了半枚带毒的细针,\"你救过我全家。\"
\"我需要黑莲教在城东的据点位置。\"苏瑾怡直入主题,\"他们要在京城投毒。\"
许夫人的手突然抖了。
她快步走到妆台前,抽开最底层的檀木匣,取出一张染了茶渍的地图:\"我先生查案时记的。
城东织染局后巷,有间挂'福来绸缎庄'的铺子,后头的地窖通着密道。\"她指尖点在地图右下角,\"里头存着...存着我先生说的'瘟神的药'。\"
苏瑾怡接过地图时,触到许夫人掌心的薄茧——那是长期握笔抄经磨出来的。\"夫人为何不早报官?\"
\"报过。\"许夫人的声音突然哽住,\"三个月前递了密折,可第二日送折的张公公就溺死在御河。\"她抬起眼,眼底是淬了冰的光,\"我先生说,黑莲教的根,比我们想得深。\"
更鼓敲过三更时,苏瑾怡站在\"福来绸缎庄\"对面的茶楼顶上。
月光漏过青瓦缝隙,在她脚边投下一片碎银。
她屏息凝神,让鉴骨术里那缕若有若无的\"气\"漫开——左边第三块青石板下有脚步声,频率整齐,是四人一组的巡逻队;右边院墙上有铁锈味,应该是钉着带刺的铁丝网;正前方的柜台后,有若隐若现的苦杏仁味,和冷无痕身上的毒香同出一源。
\"三息后换岗。\"她数着自己的心跳,等巡逻队的脚步声消失在巷口,随即翻身跃下。
落地时脚尖点在墙根的青苔上,滑得她踉跄半步,腰间的药囊撞在砖头上,发出极轻的\"咔嗒\"。
绸缎庄的木门没锁。
苏瑾怡摸出骨刀挑开铜闩,霉味混着染布的碱水味扑面而来。
她贴着柜台挪到后堂,耳尖动了动——地窖入口在灶台下,因为有穿堂风从砖缝里漏出来,带着潮湿的土腥。
掀开灶膛里的破草席,青石砖果然能撬动。
苏瑾怡刚掀开一块,下边突然传来铁器摩擦的声响。
她瞳孔骤缩,反手将骨刀掷出——黑暗里\"叮\"的一声,刀刃擦着刺客的手腕钉在墙上。
那刺客闷哼着扑过来,苏瑾怡旋身避开,手肘狠狠撞向对方喉结。
\"说,密道在哪?\"她踩着刺客的手腕,从对方腰间摸出火折子。
火光映亮刺客脖颈处的九瓣黑莲刺青,\"黑莲教的狗。\"
刺客吐了口带血的唾沫:\"你活不过——\"
话音未落,苏瑾怡的银针已经扎进他的肩井穴。\"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说。\"她的声音像浸了冰的刀,\"你主子要在京城撒瘟疫,对吧?\"
刺客的脸色瞬间惨白。
苏瑾怡乘势捏开他的下颌,将半粒麻沸散喂了进去:\"现在,告诉我密室的机关。\"
半个时辰后,苏瑾怡站在密室中央。
墙上的牛油灯被她拨得透亮,照见满架的陶瓮和羊皮卷。
她扯下一片衣襟捂住口鼻——陶瓮里飘出的腥气,和乱葬岗里瘟疫死者的尸臭一模一样。
最里面的檀木匣上了锁。
苏瑾怡用骨刀挑开铜锁,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密信。
她快速翻找,当看到\"八月十五,太液池投毒,借瘟疫扶慕容氏登基\"的字样时,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啪。\"
密室的石门突然关上。
苏瑾怡转身时,骨刀已经握在手里。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两人,其中一个的鞋跟沾着沉水香——冷无痕。
\"苏仵作果然聪明。\"冷无痕的声音透过石门的缝隙渗进来,\"可你以为,进了我的密室,还出得去?\"
苏瑾怡的手指在密信上快速翻动,最后抽出一张画着九瓣黑莲的令牌图。
图旁批注:\"持此令者,可启皇陵地宫。\"她迅速将密信塞进怀里,又摸出许夫人给的地图垫在最下层——必须让萧鸣看到这些。
石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苏瑾怡屏住呼吸,等那道黑影探进来时,突然甩出银针。
刺客闷叫着捂住眼睛,她趁机撞开石门,沿着密道狂奔。
密道出口在城外的乱葬岗。
苏瑾怡爬出地洞时,晨露已经打湿了鞋袜。
她躲在老槐树上,看着冷无痕带着人从另一个出口出来。
月光下,他手里捏着枚黑铁令牌,正对着个戴斗笠的人低语:\"子时前务必送到,若误了事...\"
斗笠人抬起头,半边脸隐在阴影里,声音像砂纸擦过石板:\"冷教主放心,慕容姑娘的人已经进了宫。\"
苏瑾怡的指甲深深掐进树干。
她认出那斗笠人的手——左手小指少了一截,是半年前在义庄偷尸体的盗骨贼。
原来黑莲教早和慕容氏勾结。
\"走。\"冷无痕甩袖转身,玄色大氅扫过坟头的荒草,\"去西角门。\"
苏瑾怡等他们的脚步声消失,才从树上滑下来。
怀里的密信被冷汗浸透,她摸了摸后颈——那里还留着方才撞在密道石壁上的淤青。
萧鸣在约定的破庙外等她。
他怀里的李侍卫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襟,额角敷着退烧的冰帕。
见她过来,萧鸣的玄铁剑\"当啷\"掉在地上,大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腕:\"你身上有血。\"
\"不是我的。\"苏瑾怡将密信塞进他手里,\"冷无痕要在太液池投毒,扶慕容嫣登基。
这是证据。\"她指了指信最下层的地图,\"城东据点的密道通着皇陵,他手里有令牌。\"
萧鸣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低头扫过密信,突然抬头:\"李侍卫醒了,说西角门夹墙的毒粉是关键。\"他解下外袍裹住苏瑾怡,\"子时三刻,西六宫偏殿,我让暗卫清场。\"
苏瑾怡摸了摸腰间的药囊——里面还剩半瓶解毒丹。
她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听见萧鸣在耳边说:\"这次,我们不会再分开。\"
而在城的另一头,冷无痕将令牌放进檀木盒,抬头看向紫禁城的琉璃瓦。
盒底压着张纸条,上面是慕容嫣的字迹:\"西角门夹墙的机关,在第三块砖下。\"
晨雾漫过青石板时,苏瑾怡跟着萧鸣走进破庙。
李侍卫突然抓住她的衣袖,声音还带着哑:\"苏姑娘...夹墙里的毒粉,是用...用瘟疫死者的骨粉做的。\"
苏瑾怡的手顿在半空。
她想起密室里的陶瓮,想起许夫人颤抖的指尖,想起冷无痕手里那枚泛着冷光的令牌。
天要亮了,但黑暗里的獠牙,才刚刚露出尖。